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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住、住手--」他声嘶力竭吼著,双手被压制在桌案上,空荡荡的房间响著自己凄厉的惨叫,没人伸出援手。
「闭嘴。」火辣辣的耳光扇在脸上,嘴角绽出一丝艳红,衣衫尽破,浑身俱是咬痕,男子粗糙的大掌捏住他的下巴,劈头就是一阵痛骂,「你开国献降,从此就是朕的臣子,难道你不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
「你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想死?」
又是火辣辣一个耳光,另一边脸颊登时肿了起来。他哭泣,哭得肝肠寸断,身子蜷在一起,衣衫破破烂烂,殊不知若隐若现反而更添风情,激得对方一阵喘息,压上他的身子,漫天狂吻起来。
「唔、唔……」他咬破他的嘴唇,推开他,奔去角落,拔出他的佩剑,浑身都在发抖,有一句没一句的威胁,「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朕若非要过去呢?」
「我就跟你同归於尽!」
男子摸摸带血的唇,不怒反喜,笑道:「好,朕喜欢会抵抗的,玩起来有意思。」随后啐了一口,把口中鲜血吐掉,语带调戏,似笑非笑,「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君王,你连剑都握不住,能杀人吗?」
「我……我……」
「还是让朕来教你,剑怎麽用吧。」
说罢,他飞快出手,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身子已在三尺之外。凌空跃起,徒手夺剑,同时搂住他的腰肢,在他唇上轻轻一啄,狠狠咬了一口,舔舔嘴唇,意犹未尽,「原来你喜欢玩些刺激的,是朕太鲁莽,不懂培养情趣。」
说著,捏住他下巴,远远抛出佩剑,把他按在地上,撕裂所剩无几的衣衫,笑道:「你爱怎麽玩尽管说,朕都陪你。」
「住手……放过我……住手……」
男子轻轻吻去他颊上泪珠,前一刻和颜悦色,下一瞬间却脸色大变,连甩了他三个耳光,在耳边咆哮,怒道:「住手?今日蒙朕宠幸,那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朕疼你,多少人求之不得,你竟敢让朕住手?是不是不想要脑袋了!」
「不、不是……我……」
「要朕饶你也行,等会儿叫人送你回去,把你那倾国倾城的小周后接来替代,你说可好?」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不可以?那就乖乖听话。」
男子粗糙的手掌又抚上他白嫩的脸颊,他咬牙,所有心酸都往肚里吞,亡国之虏,城灭家破,还盼什麽尊严?奢什麽平等?
他亲眼见到自己的双腿被分开到从没想过的极限,随后是强烈的疼痛,撕心裂肺的疼痛,毫无自尊的疼痛。逼得他几乎晕眩,恨不得就此死去。
然后,他发出从来没有过的呻吟,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发出这样难听的声音,鬼哭神嚎,惊天动地。於是他恨星恨云恨月,恨山恨水恨田,恨苍天、恨黄泉、恨人间。
可惜两处不见的茫茫里,白碧空落,春水东流,涤不尽许多忧愁,他只好上层楼,上层楼,上层楼。割毁朱颜,撞断雕栏。在小楼的尖塔上望著故国,欲说,还休,道破那天凉好个秋。(注一)
「赵匡胤……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便是没有在破城那天立刻自尽,而却来到汴京,认识了你……」
注一:辛弃疾《丑奴儿》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第一章 凤箫吹断水云间
花前,月下,冷露,浓愁。
屋檐落雨起伏,滴滴答答,静静悄悄。滴答得令人心里发毛,静悄得让人心里发慌。
广寒宫一瞬顷颓,嫦娥拾起镜面,月桂摇曳,她步步生莲,雍容华贵走向台阶,接过吴刚抛下的斲斧,毁容。
黑色猫儿跃过屋檐,轻足踏碎琉璃瓦片,雕梁画栋的宫殿今日一反常态,覆压三百馀里的宁静宣判死刑。
珠帘垂地,叮叮当当奏一地清脆。帘后有一张椅,椅背有九尾凤,凤舞九天,天下至尊,尊贵的女子端正高坐,左右各有两名宫娥伺候,只消一眼便能明白,此女乃后妃之尊,非一般小家碧玉可以比拟。
眉尾添皱,风韵犹存,女子浓妆艳抹,头上插满珍珠翡翠,金钗银钗一应俱全,耳垂吊著两只珍珠坠子,颈上还围著一圈外邦纳贡的朱红宝石。
这样过分招摇的装扮,若非绝色天香,便会令人觉得俗不可耐,鄙俚到骨子里去。
巧合的是女子偏偏生有一副好相貌,冰肌如钻,眼若星云,虽然看去有些年岁,可成熟雅致的风韵依然不减丽色,足以叫人想像,当年初初豆蔻是如何倾倒众生,教君王夜夜春宵不早朝。
「母后……」
女子身旁有个男童,矮矮小小,穿著不合身的龙袍,顶著歪歪斜斜的玉冠,睡眼惺忪,呵欠连连,满脸写著不明白。
「皇儿……哀家可怜的皇儿……」女子露出哀戚之色,伸手抚摸男童脸颊,强忍住的泪滴在眼眶中打转,若非自持,只怕早已孤儿寡母哭成一团。
「太后,贼人若杀进宫来,奴婢们自刎以谢天下,绝不敢苟活。」
「死?死就能了事吗?」被称作太后的女子只是摇头,重重叹了一句,搂著自己年幼的儿子,欲语泪先下,「宗训,恨只恨你生在帝王家……」
「母后,您在哭吗?」
「不,母后不哭。」太后努力挤了个笑脸,对著一旁的宫娥道:「现在什麽时辰了?」
「禀太后,子时了。」
话音才落,宫外突然传来细细的声音,由远而近,由小而大,喃喃私语伴随哒哒马蹄,灯火闪烁,幽幽恍恍,恰似黑白无常勾魂引路的七魄灯笼。
霎时间,遍地通红,火海四溢,银瓶乍破,水浆迸裂,嘶吼直入心扉,欢呼惊天破地,字字句句在耳畔震慑,轰隆轰隆,叫人心慌慌臆憯憯,哽咽无数语句,偏又无法吐出半字。
「点检作天子!点检作天子!点检作天子--」
「殿前督点检,赵匡胤?」颤语,太后颓然跌坐在凤椅之上,浑身发抖,她紧紧握住宗训的手,也不管自己力道是否太大,不谙世事的幼子被吓出一身冷汗。
「逆贼,竟撒野到这个地方!」宫娥跺了一下,就要出去制止,却被太后一把喝住,反其道而行,大开宫门。
「大后,您要让那逆贼上殿?这未免……」
「哀家的话你们也不听了?」
「奴婢不敢!」
「那便开门吧。」
「遵旨。」
在皇宫中骑马原是惊世骇俗,可今非昔比,也没什麽不可能了。
赵匡胤跨坐在高高的白马上,脸上尽是志得意满的表情,他的腰间系著长剑,肩上披著战甲,一头黑发整齐梳在顶上,插著漂亮的发髻,一路风尘仆仆,驾著他最心爱的马儿,走入平时三跪九叩才能进入的地方。
「微臣参见皇上、太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赵匡胤嘴上虽是「参见」,但他好端端的坐在白马上,既不下马、也无叩拜之意,声声「万岁」喊得倒似嘲讽,白净的脸孔原是帅气横生,可配上这骄傲跋扈的嘴脸,却令人无端生出一股厌恶。
「平身。」太后也不点破,客客气气的同赵匡胤演戏,天下兵马尽握他手,不照他的意思走,又能怎麽著?
「太后,夜这麽深了,为何还不就寝?」
「哀家有心事,睡不著,所以拉著皇儿陪我散步。」
赵匡胤笑得玩味,「御花园这麽大个,太后瞧不上眼,反倒喜爱这冷冰冰的宫殿,真是闻所未闻。」
「人各有所好,点检不也是因为睡不著而骑马到殿上散心吗?」
「哈哈哈哈!」赵匡胤拍掌大笑,笑声中尽是快意,「还是太后了解微臣,这夜太沉,的确闷得叫人发慌,需要散心哪。」
「大胆,你这逆贼还不快快下马向皇上认错!」
「赵匡胤,你莫以为逼宫就可夺得天下,民心不会归向一个弑主逆贼,你若束手就戮,皇上仁慈定会饶你一命,莫要做千古罪人!」
「哦?」赵匡胤一挑眉,太后皇帝还没责斥他大逆不道,旁边两个宫娥倒挺有骨气,先开骂了?一介女流竟有如此胆识,杀了未免可惜。
「赵匡胤,还不下马认错,求皇上宽恕你这无耻之徒!」
「没错,还不快些滚下!」
「两位姐姐,这可是难倒我了。」
赵匡胤唇边带笑,信手一挥,殿外匍伏的士兵又聒噪沸腾起来,什麽「天命所归,黄袍加身」、「点检是真命天子」、「周朝灭、宋国立」、「周恭帝退位,督点检即位」、「身披黄袍、脚踏七星、紫气加身、龙登九顶」一古脑儿全喊出来。
然后他又一挥手,声音倏地停止,连点尾音都不留,过度夸张的整齐反似戏子作戏,叫人啼笑皆非。
「你听,他们逼我做天子,由不得我。」
「赵匡胤,你要他们练习多久才有今天?你这逆贼早有预谋,还妄想欺骗天下,简直无耻!」
「什麽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我看那黄袍根本是你自己准备,不要笑掉人大牙了。」
「你与赵普、赵匡义密谋造反,假借诛辽之名於陈桥自备黄袍篡位,你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看不出你心里想什麽?」
「跳梁小丑也敢贻笑大方,须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一连串辱骂责备,赵匡胤听了不怒反喜,看著面红耳赤的两名宫娥,好整以暇说道:「姐姐们伶牙俐齿,匡胤好生钦佩,待我登基后迎你们入宫为妃,不知姐姐们意下如何?」
「不要脸!」
「呸,我宁可死也不愿被畜生污辱!」
「有骨气,真有骨气,我这辈子就喜欢有骨气的女子。」话到一半,赵匡胤突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腰间那柄阴森的长剑,飞身下马,一抹腥甜泼洒在空气里,血染大殿。
剑,是最好的剑。笑,是最美的笑。
大风起兮,白云飞扬,力拔山兮的绝世神剑气吞河山,剖开躯体,毁灭灵魂,舞剑者化蝶翩翩,衣袂飘飘,唇边兀自端著那抹慑人弧度,不禁令人想起了当时人们流传的一句话--
「没有人可以躲过赵匡胤轻轻一剑,更没有人可以躲过赵匡胤轻轻一笑。」
惊慌间,人头滚落,朱红盖天,瞠目散发坠在帝王脚边,宗训失声尖叫,双腿一软晕了过去,太后则愣在原地,指甲陷入肌肤,紧紧咬住下唇,冒一身冷汗,呆了半晌说不出一字一句。
这就是带领千军万马逼退辽人百万雄狮,在群雄割据中威慑无数节度使,靠著铁血打江山的传奇人物?
这就是先帝最倚重的大臣,短短数年内提拔至身边掌军政大权,统筹天下兵马与帝王亲兵的不败战神?
「以下犯上,其罪该诛,匡胤小施惩处,太后不会责怪微臣僭越吧?」
「我朝律法从严,点检依法行事,何罪之有?」
太后同赵匡胤随便敷衍,闭上眼,不忍见服侍她多年的贴身婢女落得如此下场,赵匡胤的英雄了得只是一瞬间,残酷决绝才是形容他的最佳写照。她抹去颊上一丝艳丽,自尊不容许她低头,身分更不容许她软弱。
帝王家、帝王家,都说了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宝座明明是个烫手山芋,为何人人都要抢?
「太后深明大义,实是我朝之福。」赵匡胤从宫娥身上撕下碎布,慢条斯理擦拭剑身,随后还剑入鞘,动作行云流水,神色自若,彷佛刚才的事不曾发生,倒是这一母一子少见多怪。
「点检征战天下,为我大周立下汗马功劳,才是我朝之福。」
「既然如此,微臣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太后可否应允?」
「但说无妨。」
听见预料中的回答,赵匡胤并不喜形於色,转而望向大殿外千军万马,心中一股豪气陡生。
男儿志在天下,理当征战沙场、割据一方,而今天下尽是他囊中之物,这是何等豪情,何等壮阔,何等威武!
古来开国君王,又有谁如他这般充满传奇色彩,一夜间风云色变,夺得天下?后代戏文又有多少材料,将会因他赵匡胤一人而添,颂他千秋万代,永垂不朽?
「请皇上禅位。」
「……」
「请皇上禅位!」
「……」
「请、皇、上、禅、位!」
「……」
赵匡胤精明的双眸眯成一条直线,十指时不时拍打剑柄,大有耐心用尽杀人灭口之意,「太后不发一语,莫非是嫌微臣提议欠妥,另有高见?」
「哪里的话,点检与哀家所想不谋而合,一时心里感动,不知该说什麽。」
苍天不仁,苍天何其不仁哪!先帝驾崩,乱臣当道,留她孤儿寡母受人欺凌,任凭烽烟四起,干戈再兴,她区区一个弱质女子,如何肩负偌大一个帝王家?
太后用尽一生力气,勉强使自己抬头挺胸,她见著了赵匡胤嗜血爱权的瞳眸,此人必将掀天下腥风,扇四海血雨,领一代风骚,争乱世枭雄。
「哀家请问一句,点检今日所为,不怕后世非议,说你赵匡胤……夺权篡位?」
「太后,黄袍加身,臣也是无可奈何。将来史书只会说我文成武德,天下归心。不久之后九州统一,四海来朝,人人过上几年太平日子,谁还记得前朝君王?」
「好……好……好一个文成武德,天下归心!那麽哀家再问,点检夺得江山之后,会将我母子置於何地?」
「太后这是多此一问。」
赵匡胤笑了笑,前一刻戾气弥天,下一秒风度翩翩,叫人猜不透、摸不著、看不穿,只能继续疑惑,「微臣爱惜名节,图的不过忠孝两全,太后与皇上自然是荣华不尽,终身富贵,终身受我大宋庇护。」
「如此甚好,哀家已别无所求,这便让皇帝下旨,禅位天下。」
「等等。」
「点检还有其他要求?」
赵匡胤指著地上两具宫娥尸体,说道:「虽然臣本无意登基,但民心所向,再加上皇上亦有心禅让,匡胤推却不了……」
话到此处,赵匡胤突然咳了两声,炯炯有神的双眸盯著太后,语气虽如先前一般温和,却有股说不出的压力,无形中不得不照他的吩咐去做。
「两位宫女姐姐出言不逊,落得如此下场全是自食恶果,只怕人言可畏,有心人拿去大作文章,就此扰乱天下民心。」
太后突然拔下玉簪,不由分说将自己双眼刺瞎,鲜血如泉涌般自她脸上落下,好似两道瀑布,又似两条朱线,她咬著牙,一句呻吟也没发出。
「哀家管教不妥,点检罚得有理,至於哀家双眼已经瞎了很久,遍访名医不治,今日之事自然什麽也没瞧见。」
面对此著变故,在场众人俱是一愣,素来高高在上的六宫之首,居然像团泥土般任赵匡胤揉来捏去,只有妥协的分,改朝换代,实在教人不胜唏嘘。
赵匡胤俊俏的面上没有一丝恻隐,只扬起一抹弧度,迷死人又恨死人。
他不再面对那一地腥风血雨,转而步出大殿,殿外众人很有默契的同时下跪叩头、山呼万岁,一声一声惊尘破霄,奔天入地,日月星辰彷佛为他一人而生,万物百态皆由他一人主宰死生。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哈哈哈,平身,众位爱卿平身!」
晚风飘,烟雨摇,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天下任,丈夫肩,而今不爱美人爱江山。
红袖添香,婆娑起舞,销魂暗暗的九州华夏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娇笑,不知在嘲笑自己还是嘲笑天下,那一具具为她倒下的躯体,究竟有多可笑?
岸潮滔滔,绿水袅袅,背后那断断续续的呜咽在持续,可惜史官过於习惯书写美好,丹青的妙笔绘不出那一幅幅江东自刎的壮烈,诗人写了大风歌、谱了秋风词,可虞姬的悲泣,千百年以来又有谁仔细聆听过了?
成者王侯,败者寇。
赵匡胤仰天长笑,此风快哉,真是此风快哉哪!
不过网上有卖的
是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