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创作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初期,用作者的话说,“那是个旧时代”。小说以三十年代动荡中的湘西为背景,将吕家坪一户还算殷实的农家生活娓娓道来,描绘了这一户平常人家在大环境动荡时的沉浮,讲述了特殊环境里中国农民的喜怒哀乐。勤劳稳重的橘子园主人长顺,少时多难老来得福的枫木坳守祠人老水手,灵巧聪慧又不失朴实的农家姑娘夭夭,顾全大局、深受敬重的会长,还有那蛮横无礼、诡计多端的保卫队队长……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作者的笔下,纷纷跃然纸上。
小说在描写湘西的风景人情中叙述故事。也正是这一独特的角度,最吸引我。作者时而像是一个游者,边走边看,时而又像是一个当事者,说给你听。读一段,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一条宽阔的大河从一大片火红的橘子园旁缓缓流过,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稍回来外乡说不完的新鲜事,带出去吕家坪人岁岁年年的期望与守候;丰收的橘子园里,有嘻笑追逐的孩子,欢歌笑语辛勤劳作的青年,还有盘算着今年收成、明年计划的老主人;夕阳下人声鼎沸,热闹异常的码头;暮色笼罩下炊烟升起,宁静祥和的农家小院……不经意间,这一切已将我的思绪带回晚风拂柳、牛羊惬意的故乡——那个在狭窄的大山缝隙里繁衍生息、孕育生命的小村庄。那里没有像吕家坪一样火红的橘子园和经流不息的长河,但依然能使我浮躁的心情安静下来,仿佛泉水掠过,纤尘不染。无论在外面的世界里如何奔波,如何委屈,每一次想起熟悉的山梁、梯田、沟沟坎坎,想起盛夏里在坝堤的柳树下打盹乘凉的老人,池塘里嬉戏的伙伴,或是秋日里在田垄间勤劳耕作的父亲母亲,便在心底暖暖的笑了,告诉自己:我曾经生长在如此美丽而真实的地方,那里天空湛蓝、民风淳朴。
《长河》是沈从文先生在外漂泊十八年后,再回故乡看见各处的变化时,有感而发写成的。对故乡民风民俗的记忆,风土人情的依恋,都历历在目,字里行间流露着游子对家的眷恋。
很喜欢文中关于橘子园主人一家的这样一段描述:“这一家人都俨然无宗教信仰,但观音生日,财神生日,药王生日,以及一切传说中的神佛生日,却从俗敬香或吃斋,出份子给当地办会首事人。一切赋予农村社会的节会与禁忌,都遵守奉行,十分虔敬。正月里出行,必翻阅通书,选个良辰吉日。……”
小村子里的父辈们,也有同样的虔诚。就算现在,每每逢年过节回去,都看着父母在为他们心目中的各路神仙忙进忙出,一年的盛大日子,也就那么几个,而这几个日子里,也全是先要敬天地,犒众神,而后照顾长辈,顾及子女,等最后轮到他们自己,节日的气息却已经几乎没有了。可他们还是愿意年复一年的这样忙碌,毫无怨言。
沈先生笔下的吕家坪及其周围地区是在战争中逐步转变的地方,必然包含若干人情的冲突和人际关系的重造,但这种重造的过程,作者所寄予的唯一希望是农村社会所保有的那种正直素朴人情美,做人时的义利取舍是非辨别不要消失无余或随同变革泯灭。今天的一切也都在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飞快的变革着,我们每个人能奢望的,也不过就是沈先生所奢望的,仅此而已。
喜欢《长河》里清灵剔透的夭夭,朴实里透着灵气,怪不得乡亲们不分老小都喜欢跟她说话,逗她开心。她在家里逗妈妈嫂嫂开心,在橘子园里想巧妙的法子摘橘子,在枫木坳顽皮的要和满满一起捉鹌鹑,在心存歹念的保卫队队长面前不卑不亢,在别人故意提及六喜哥将来学业有成,会做洋博士时满脸红晕,却掩不住笑容……这个皮肤虽黑,但健康而乖巧的湘西姑娘让长河的风景多了灵气和风韵,也让动荡中的吕家坪显得不那么人心惶惶了。我想,沈先生让十几岁的夭夭在《长河》里占足分量,自有他占足的理由,不知道自己体会出的这一条算不算得上。
据说沈先生原本打算写满《长河》三部曲的,却因种种原因,没有完成,真的很遗憾。
夜深了,也更加宁静,窗外的车声少了很多。合起书页,掖紧被子,微笑着闭上眼睛。睡梦里,自己成了夭夭,在橘子园里欢笑奔跑,在枫木坳唱着小曲编花篮草帽,沿着长河玩耍,尽然一路回到了家乡。秋阳下,金黄色的苞米地里,夭夭正和爸爸妈妈一起汗流浃背,银铃般的笑声穿过村庄,越过山梁,随长河一起流向远方……
《长河》为沈从文名作,是作者一九三七年回到湘西,并且在沅水中部一个县城里住了约四个月之后有感而写的一篇随记。是他继《边城》之后,关于湘西人物、风情的又一曲挽歌。跟随作者叙述的目光,我们可以感受到湘西在战争发展中的种种变迁。
小说写了这样一个故事: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湖南沅水流域上游有一条支流叫辰河,辰河的中部小口岸是吕家坪,吕家坪上住着当地商会的会长,还有驻扎着保安队。河下游约四里一个小土坡叫“枫树坳”,坳上有个滕姓祠堂。祠堂前后有十几株老枫木树,祠堂前老枫树下,摆摊子坐坳的,是个弄船老水手。枫木坳对河萝卜溪有一大片桔子园,园主滕长顺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小女儿夭夭最漂亮,外号“黑中俏”。那一年,桔子又丰收了,桔子树上结满了硕大的果子。
老水手从摊子前来往的过客那里听说“新生活”就要来临,这种“新生活”在他看来似乎不是什么好事情,于是他有了一点“杞忧”。他过河告诉长顺,然而长顺非常坦然并不以为意。吕家坪上的会长也从辰溪县归来的伙计那里听说“新生活”就要来了。其实,“新生活”并不会这么快就来临,但是,保安队长来了。他在会长那里收下了每年的保安费,同时还带走了会长预先开好的收据。为了答谢各方人情,会长在长顺处买下了一船桔子,长顺家包括夭夭在内开始摘桔子,老水手满满也过来帮忙。保安队长同样看中了长顺的桔子,但是他采取了讹诈的手段,饱经世事的长顺没有中计,队长生气了,幸好会长从中调停,才算平息。这一卷的最后写的是社戏,桔子丰收了,为敬谢神灵长顺请来浦市戏班子来唱了几天戏,人神同乐好不热闹,一切似乎还是和原来一样。
小说只写完了一卷,“新生活”会来吗?
什么是“新生活”?我想暂时将这个问题悬置。小说中故事的发生地洞庭湖西南辰河一带盛产桔子,而桔子也贯穿了整部作品,我的解读先从桔子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