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主张用真情写诗并非从袁枚始。早在二千多年前,庄子曾说过一段很精彩的话:“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
唐代大诗人王昌龄说:“若诗中无身,即诗从何有?若不出身心,何以为诗?是故诗者,出身心之行李,序当时之愤气。”南宋诗人戴复古有一首绝句讲作诗应有意有情:
意匠如神变化生,笔端有力任纵横,须教自我胸中出,切忌随人脚后行。
明万历时,公安派已提出过“性灵说”,反对前、后七子李梦阳、李攀龙等人的拟古主义。代表人物是湖北公安的袁氏兄弟,袁宗道(1560—1600)和袁宏道(1568—1610)。袁宏道说:“大都独抒性灵,不拘格套。非从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笔。有时情与境合,顷刻千言,如水东注,令人夺魄。其间有佳处,亦有疵处。佳处自不必言,即疵处亦多本色独造语。……盖诗文至近代而卑极矣。文则必欲准于秦汉,诗则必欲准予盛唐。剿袭模拟,影响步趋,见人有一语不相肖者,则共指以为野狐外道。”
性灵说为什么在唐宋没有兴起,而迟至清代中期才建立起来?这应当与经济和社会的发展有很大关系。清代中期,社会开始安定下来,生产力不断发展,资本主义开始萌芽,经济达到了鼎盛阶段。在思想方面,一部分思想家开始批判唯心主义的理学思想,人们的眼界看得更宽了,互相之间的交流更多、范围也更大了。戏剧、小说对思想的影响也非常大。绘画、书法出现了众多风格和流派。这些环境因素对诗学是一个巨大的推动和促进。袁枚提出的性灵说主张,在思想上反映了要求民主的倾向,在艺术上体现了创新的精神,符合社会进步的潮流。
社会经济的发展带来了诗歌的繁荣。清代作诗的人和诗作比唐、宋都多。经过二千多年的传承,到了清代,诗这种文学体裁已为众多的人所掌握和乐于使用。《全唐诗》收录的诗人两千多位,而清诗汇总作者达六千多人,清诗显示出一个强大的整体,这无疑促进了诗歌理论的向前发展。
在这种大环境的影响下出现性灵派主张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早于袁枚的郑板桥就已经先声夺人,呼唤着诗的解放。他主张诗要“自写性情,不拘一格”,并说:“千古好文章,只能即景即情,得事得理。”这种强调个性、大胆创新的精神与他的书法、绘画风格是颇为一致的。他抨击当时诗坛“歌诗辞赋扯东补西,拖张拽李,皆拾古人唾余,不能贯串,以无真气故也”。认为毛病出在“无真气”上。又说:“吾文若传,便是清诗清文。若不传,将并不能为清诗清文也。”十分鲜明地呼唤要符合时代潮流的“清诗”。
袁枚的性灵说理论虽然是对作诗说的,实际上也是一种反礼教束缚的思想开放之争。古代人没有像袁枚那样直面性情是碍于封建的礼教。古代社会还不具备多么大容忍度。清代的情况则有了很大的不同,尽管《红楼梦》被列为禁书,但在民间手抄本仍顽强流传,说明百姓们已能接受这种离经叛道的思想。即使在统治阶层、在上层社会,那些人也并未遵循仁义的教训,口口声声尊孔的人并不曾身体力行那一套规范,说的与做的并不一致,清人小说对此多有揭露。袁枚自然对此看得很清楚,揭去那层面纱,还以本来面目,这就是袁枚所独有的个性,所以也正是由袁枚提出了性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