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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意志之歌》的演变与德国人对历史的反思
从魏玛共和国到纳粹德国再到联邦德国,《德意志之歌》三度被定为正式国歌,但使用情况并不一样。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德国的历史变迁,更反映了德国人对历史的反思。
《德意志之歌》的诞生
19世纪初的拿破仑战争促成了欧洲各国民族意识的觉醒,爱国主义随之高涨。1806年11月法国军队进入柏林,在当年腓德烈大帝(Friedrich der Groβe,1712-86)作为“凯旋门”(triumphal arch)修建的勃兰登堡门下耀武扬威地举行了阅兵式,并且把门上四马战车青铜像掳掠回巴黎。普鲁士国王威廉三世(Friedrich Wilhelm III,1770-1840)逃往东普鲁士柯尼斯堡(Königsberg,二战后划归苏联,现在叫加里宁格勒)。法军占领柏林三年,在此期间,德国哲学家、柏林大学首任校长约翰·菲希特(Johann Gottlieb Fichte,1762-1814)发表了系列演说《致德意志民族》(Reden an die deutsche Nation),其中说道:
我只有一个祖国,它的名字叫德国。只有它,而不是它的一个部分,才值得我把整个身心献出。…我希望德国强大起来,重新获得独立和自主。
(Ich habe nur ein Vaterland, das heiβt Deutschland. Nur ihm und nicht einem Teil desselben bin ich von ganzer Seele ergben. …Mein Wunsch ist, daβ Deutschland groβund stark werde,um seine Selbständigkeit und Unabhängigkeit wiederzuerlangen.)
可以看出,菲希特心目中的祖国(Vaterland),是普鲁士(Preuβen)仅仅作为其中一个组成部分的整个德国(Deutschland);德意志民族(deutsche Nation)则是普鲁士人仅仅作为其一部分的整个德意志人(Deutschen)。德国人开始认识到,面对外来侵略,德意志“第一帝国”各邦团结起来还是不够的,需要统一起来。
1841年,在北海当时还属于英国的小岛赫尔果兰(Helgoland),一位名叫霍夫曼·冯·法勒斯雷本(Hoffmann von Fallersleben,1798-1874)的日耳曼语言学家、诗人写下了著名的《德意志之歌》(“Deutschlandlied”或“Das Lied der Deutschen”)。他本名奥古斯特·霍夫曼(August Heinrich Hoffmann),因为出生在沃尔夫斯堡(Wolfsburg)附近的小镇法勒斯雷本(Fallersleben),遂以“Hoffmann von Fallersleben”为笔名,意思是“法勒斯雷本的霍夫曼”。他参加过1948年在法兰克福举行的在德国历史上有重要意义的国民会议(Frankfurter Nationalversammlung),但在写那首诗的时候,一个统一的德国还没有形成,与当年菲希特发表《致德意志民族》一样,表达的仍然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在德国,法勒斯雷本是人们熟悉的一位大众诗人,还写了许多儿歌,结集出版为《儿歌50首》(Fünfzig Kinderlieder)、《新儿歌50首》(Fünfzig neue Kinderlieder)和《老儿歌与新儿歌》(Alte und neue Kinderlieder)。他虽然没有受过正规音乐教育,却会作曲,为自己不少作品谱了曲。不过在写《德意志之歌》的时候,他是按照奥地利国歌《上帝保佑弗朗茨皇帝》(Gott erhalte Franz den Kaiser)的旋律来写的。原来,为了与英国国歌《上帝保佑国王》抗衡,奥地利诗人罗伦茨·哈什卡(Lorenz Leopold Haschka,1749-1827)受命写了《上帝保佑弗朗茨皇帝》(Gott erhalte Franz den Kaiser),以约瑟夫·海顿(Joseph Haydn,1732-1809)“皇帝四重奏”(Kaiserquartett)第二乐章为乐曲, 1797年2月12日在弗朗茨二世生日庆典上首演。——“皇帝四重奏”是海顿一首C大调弦乐四重奏,编号“Quartet No. 62 in C major,Opus 76 No. 3”,现在是他诸多四重奏中最为人知的一首,而这显然与其第二乐章被用为奥地利和德国国歌有关。
从魏玛共和国国歌到纳粹德国国歌
但是,《德意志之歌》在半个多世纪里并没有传唱开来,迟至第一次世界大战,它才引起德国人的注意。1914年在比利时境内兰惹马克(Langemarck)发生过一次德军损失惨重的战斗,据说年轻的德军士兵(许多是还不满16岁的“娃娃兵”)是唱着“德国高于一切”冲向英军阵地的,在英军机枪扫射下成排地倒在战壕前。德国许多报纸都在头版头条报道了这壮烈的一幕,引起强烈反响。那个小村子后来又发生过多次惨烈战斗,所以至今仍然有一个德军士兵公墓,埋葬着超过44,000名阵亡者,包括一战德国著名“王牌飞行员”维尔纳·佛斯(Werner Voß,1897-1917),他共击落敌机48架,这个战绩仅次于曼弗雷德·冯·李希霍芬(Manfred Albrecht Freiherr von Richthofen,1892-1918)的80架。
1922年8月11日,根据魏玛共和国总统弗里德里希·艾伯特(Friedrich Ebert, 1871-1925)的建议,《德意志之歌》被正式定为德国国歌。
1933年1月纳粹上台,《德意志之歌》被保留下来,和纳粹党歌《旗帜高扬》(Die Fahne hoch)一起作为“共同国歌”(co-national anthem)。《旗帜高扬》又称《霍斯特·威塞尔之歌》(Horst-Wessel-Lied),词作者霍斯特·威塞尔(Horst Ludwig Wessel,1907-1930)本是柏林大学一名学生,因为狂热地参加纳粹冲锋队活动而放弃学业。1930年被刺身亡,纳粹宣传他是“殉道者”。
纳粹保留《德意志之歌》作为国歌,直接与希特勒有关。原来,他虽然是奥地利人,一战爆发后却作为“志愿兵”(Kriegsfreiwilliger)加入德国巴伐利亚第16步兵团(Reserve-Infanterie-Regiment 16),在比利时境内与英国军队作战。应该承认他是个勇敢的传令兵,曾两次受伤(其中一次是因为英军施放毒气),也两次受奖,第二次获得的且是一枚很少授给普通士兵的一级铁十字奖章。希特勒自称“接受过兰惹马克炮火的洗礼”,曾经亲耳听见战友们唱着这首歌向前冲。
《德意志之歌》共三段,但纳粹只用它的第一段为歌词。由于其起首句子是“德国,德国高于一切,高于世界上的一切”(Deutschland, Deutschland über alles, über alles in der Welt),所以也被称为《德国高于一切》。
摈弃“德国高于一切”
1945年德国战败,《德国高于一切》和其他一些纳粹歌曲被同盟国禁唱。1949年德意志联邦共和国成立,贝多芬《欢乐颂》(Ode An die Freude)等多首歌曲都曾被提议用作国歌,但未能确定下来。1952年4月29日联邦总理康拉德·阿登纳(Konrad Adenauer,1876-1967)给总统特奥多尔·豪斯(Theodor Heuss,1884-1963)写信,建议仍以《德意志之歌》为国歌,但只用其第三段歌词。5月2日豪斯复信表示同意,就这样定了下来。
下面是《德意志之歌》第一、三两段的歌词,并试译为汉语:
1. Deutschland, Deutschland über alles,
Über alles in der Welt,
Wenn es stets zu Schutz und Trutze
Brüderlich zusammenhält.
Von der Maas bis an die Memel,
Von der Etsch bis an den Belt,
|: Deutschland, Deutschland über alles,
Über alles in der Welt! :|
3. Einigkeit und Recht und Freiheit
Für das deutsche Vaterland!
Danach lasst uns alle streben
Brüderlich mit Herz und Hand!
Einigkeit und Recht und Freiheit
Sind des Glückes Unterpfand;
|: Blüh' im Glanze dieses Glückes,
Blühe, deutsches Vaterland! :|
1. 德国,德国高于一切,
高于世界上的一切,
为了保卫它,为了它
我们始终兄弟般地站在一起。
从马斯到麦梅尔,
从阿迪杰到贝尔特。
(副歌):德国,德国高于一切,
高于世界上的一切!
3. 为了德意志祖国的
统一、主权和自由,
用我们的心,用我们的手,
兄弟般地去奋斗。
统一、主权和自由
是幸福的保证。
(副歌):在这幸福的光芒中繁荣昌盛吧,
繁荣昌盛吧,德意志祖国!
第一段歌词声称“德国高于一切,高于世界上的一切!”是因为包括菲希特在内的不少德国思想家在唤起德意志民族觉醒、奋发的同时,又把拉丁民族(尤其是法国人)、波兰民族、犹太民族等看成是腐朽的民族,认为能够“复兴”的只有德意志民族。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产生过重要影响的格奥尔格·黑格尔(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 1770-1831),也预言说“德意志时刻”将要到来,德意志人将要承担起振兴世界的历史使命。这消极的一面被希特勒继承下来并且发展到极致,“德国高于一切,高于世界上的一切!”正符合他的思想。二战结束后新成立的联邦德国摈弃这段歌词,反映的是对历史的深刻反思,不再自命高人一等,而要做国际大家庭中平等的一员。
联邦德国摈弃第一段歌词,还因为它所划出的疆域实有“大德国”之嫌。“从马斯到麦梅尔”,表示的是德国的东西跨度:马斯(荷兰语Maas, Maes)发源于法国,流经比利时而在荷兰注入北海,法国称默兹河(Meuse);麦梅尔发源于白俄罗斯,注入波罗的海,部分地段是东普鲁士与立陶宛的界河。“从阿迪杰到贝尔特”,指的是德国的南北所至:阿迪杰(意大利语Adige,德语名字Etsch)发源于邻近意大利、奥地利和瑞士三国边界的阿尔卑斯山,注入亚得里亚海;贝尔特(Belt),指丹麦日德兰半岛与菲英岛之间的小贝尔特海峡(丹麦语Lillebælt)。
二战后德国损失了大片领土,摈弃第一段歌词,反映出它面对现实,承认是由于自己发动战争,伤害了别人,理应受到惩罚。1994年8月1日,当时的德国总理格哈德·施罗德(Gerhard Schröder,1944-)便在华沙说:“德国人清楚地知道是谁发动了战争,是谁首先成为受害者”。别忘记,二战后东普鲁士小半划给苏联,大半划给波兰,原来的德波边界更是整体西移了200多公里,对于德国那不啻有“断臂之痛”。丘吉尔在他那著名的回忆录里便曾表示:“德国的粮食大部分就是从波兰人夺去的那片土地得来的,……就欧洲未来的和平而言,这是一个大错,……总有一天德国人会想要回他们的领土,而波兰人将无法阻止他们。”但是,丘吉尔的担心的事到今天也没有发生,这证明德国人对当年发动二战的悔罪是真诚的,甚至对在一般人看来过于苛刻的惩罚,他们也接受了,并无反悔。
二战结束后德国失去的土地不但面积相当大,对民生十分重要(就像丘吉尔指出的,那是德国重要的粮仓),而且是不少德国名人的故乡,这些人里有德国古典哲学奠基人伊曼纽尔·康德(Immanuel Kant,1724-1804),首先阐明能量守恒原理的物理学家赫尔曼·赫尔姆霍兹(Hermann von Helmholtz,1821-1894),电学、光谱学奠基人之一古斯塔夫·基希霍夫(Gustav Robert Kirchhoff,1822-1887),以哥德巴赫猜想(Goldbachsche Vermutung)闻名的数学家克里斯蒂安·哥德巴赫(Christian Goldbach,1690-1764),20世纪最重要的数学家大卫·希尔伯特(David Hilbert,1862-1943),1908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获得者保罗·埃尔利希(Paul Ehrlich,1854-1915),1918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弗里茨·哈伯(Fritz Haber,186-1934),1931年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弗里德里希·贝吉乌斯(Friedrich Karl Rudolf Bergius,1884-1949),1943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奥托·施特恩(Otto Stern,1888-1969),1954年诺贝尔物理奖获得者马克斯·玻恩(Max Born,1882-1970),1963年诺贝尔物理奖获得者玛丽亚·格佩特-迈尔(Maria Goeppert-Mayer,1906-1972),还有包括兴登堡、鲁登道夫、布隆别格、克鲁格、维茨勒本、李希霍芬等德军元帅,古德里安、布拉斯科维茨等德军大将在内的大量高级将领。此外,在失去土地上的柯尼斯堡大学(1544年建立)和布雷斯劳大学(1702年建立),都是德国非常重要的大学,《德意志之歌》作者霍夫曼就在布雷斯劳大学学习过。
对于《德意志之歌》,纳粹德国欣赏的是第一段的“德国高于一切”,联邦德国重视的则是第三段的“统一、正义和自由”(Einigkeit und Recht und Freiheit)。这句话还取代第二帝国的“上帝与我们同在”(Gott mit uns),用作德国军人的铭言。
只看一个国家的过去,恐怕还不足以判断它的现在。看它的过去,更看它如何对待过去,那才能对它的现在做出准确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