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一片树叶,我看见了一只蜗牛。褐色的小东西,软软地趴在叶片上,很无助,似乎在逃避着光线,又似乎在沉浸入一场休息。在它的背上,我看见了唯一的坚硬,那就是它身体上的壳。
布满暗纹的壳在阴郁的光线中散发出螺旋形的暗灰色,我的手指轻触了一下,蜗牛迅速把头缩进了壳里,小小的触角在空气中惊颤着很快便不见了。我没法再看见蜗牛柔软的躯体和它有可能会进行的缓慢爬行。我的面前只是呈现出了一只壳,一只坚硬的让人产不出任何感觉的壳。
我把那只壳捧在了手心,让它离开潮湿嫩绿的树叶,我只是想仔细观察它,想通过我手心的温度唤起一只蜗牛的松弛,让它能够探出头来,探出它小小的触角,触摸到我的友好和善良。但是,我知道这一切都将是徒劳的。
一只蜗牛,它踞守的是它的世界,潮湿阴暗的世界,却能让蜗牛找到它赖以生息的快乐与自由,这样的生活方式是令人质疑的。在我小的时候,我曾与我的小伙伴们四处奔跑,我们自由的脚步踏遍了大院子外的那条田埂路。不需要去考虑任何与人性和灵魂有关的问题,我们只是在奔跑,朝着光亮和一切神秘的事物移动我们雀跃的身体。那些夜晚,我们快乐的捕捉到了会发光的萤火虫、小蛐蛐儿、蚱蜢以及一些小小的蜗牛。蜗牛,当一只小蜗牛被我们从叶尖上摘下来,我们看见了它的壳,看见它从柔软的屈伸迅速变成硬梆梆状态,一个小小的壳很快关闭了一只蜗牛的整个世界。大家看着手中的蜗牛,都在猜测着它趴在叶尖上的动机,是在吃上面的露水,还是在进行一场短暂的停留,它为什么要缩进壳,为什么要这样敏感和胆懦……无数的问题困扰了我们的小小心灵,这些是无法解答的,因为孩童时代的我们谁也进入不了蜗牛的世界,进入不了它柔软与坚硬的矛盾体。所以,我们谁也无法用手和一颗单纯的童心去揭开一只蜗牛的瞬间变化和秘密防守。
缓慢地舒展,迅速的蜷缩。这始终是一只蜗牛保持的状态。很多年来,当我一次又一次从生命体验中感受到越来越多的疑盅和困惑时,我都会一遍一遍地警戒自己要好好地去坚持、去忍耐,去等待一场突破现实的转机。上个世纪90年代的中后期,我曾一度陷入一个从人性和生存中暴露出来的险恶困境。很多谜一样的阴险故事从阳光背后窜了出来,它们困住了我的整个身体,困住了我灵魂的呼喊。那一时间,我敏感的意识到了这将是我命运中有史以来最大的低谷,是我置入最阴郁时光的窘迫际遇。而在那些可怕的际遇中,我唯一能够做到的,便是蜷缩,像一只蜗牛似的把所有的柔软与生机藏起来,藏进一只坚硬无比的壳,让人不可知不可发现。
这无疑是一种隐藏的状态,一种把生命真像深度隐藏的状态。无数个夜晚,当我从黑暗中睁大眼睛,在语言的迷宫里寻找着通过花园的路径时,我曾想像着一只蜗牛的爬行,缓慢而安全的爬行,它把我带到了一棵大树的叶片上,它让我吮吸到了甘甜的露水,让我感受到叶脉的根根力量,伸进我正在张开的灵魂洞穴。从历史的困境里挣脱出来,我的面前将是一个崭新的世界,绿色的世界会让一只蜗牛产生另一种孤独的自由、自由的安全和安全中的无限热望。蜗牛,当我意识到自己已经习惯了遵循一只蜗牛的意象,忧郁而满怀希望的在这个世界缓慢行走时,那些从黑暗中挣脱出来的小小光斑——语言的光斑、人性的光斑、命运的光斑,它们照亮了我从繁芜之中剥离出去的身体。在那一时刻,所有的困厄和窘迫被一种纯洁的宁静之光遮挡,我的周围开始弥漫起一层淡淡的喜悦与渴望……
一只蜗牛的世界,它们唤起了无数人的好奇与探测。探测是一件多么具有勇气的事情啊,那些勇敢而多情的人,他们向着我的执守伸出了手臂与微笑,他们的笑容像阳光一样融化着我,让我感动而幸福。可是,当一个人习惯于用独处中的思考来辨析一切时,幸福,这又将意味着什么?这些年来,我已经经历了一场又一场此起彼伏的变化,它们从时间中来,到时间中去,它们漫延在我的过去时光,也将继续在我以后的生命岁月里占据着我的光线和生机。与此同时,一些必要的感受需要在沉浮中慢慢澄静,譬如情绪,譬如情感,譬如一个人灵魂深处所产生的种种问题……此时此刻,当一切能够停顿下来,被我用一只隐形的壳阻挡和防护时,我希望自己能够像伍尔芙所说的那样:“窗外树枝轻柔地敲打着玻璃……我希望能静静地、安稳地、从容不迫地思考,没有谁来打扰,一点也用不着从椅子里站起来,可以轻松地从这件事想到那件事,不感觉敌意,也不觉得有阻碍。我希望深深地、更深地沉下去,离开表面,离开表面的生硬的个别事实。”
在一个周末,我在无意之中听到了周杰伦的一首老歌——蜗牛。尽管我从来没有对这位充满着玩世不恭和颓废感的年轻人产生过疯狂的热情,也很少能够为他的歌曲深深着迷,但在听到这首歌并仔细咀嚼了其中的歌词后,我能够彻悟那些追星的狂热者热爱他的原因——一种从矛盾中坚持下来的不屈不挠,是我们所缺乏的,也正是我们需要维护和坚守的。
正如歌词中所写:风吹干流过的泪和汗/总有一天我有属于我的天/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等待阳光静静看着它的脸……在这个世界,我想我会是一只蜗牛,在众人眼里执守住一种坚硬,而在自己的心里执守住一份永远的、令人感动的柔软。
它有触角 应该算是反射吧
安全 那是它的避难所
那是他的家
累了就应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