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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16 00:3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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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1:

  楼主已发送,喊着点啊!
  《失物之书》作者:约翰·康诺利

  第一部分所有找到的和所有失去的

  从前--故事都这么开头--有一个孩子,他失去了妈妈。

  其实,很久以前他就开始失去她了。夺去她生命的疾病,那个偷偷摸摸的坏东西,在身体里面逐渐侵蚀她,慢慢耗掉她体内的光,所以在弥留的每一天里,她眼里的光越来越黯淡,皮肤越来越苍白了。

  当她这么一丁点一丁点被偷走的时候,男孩渐渐害怕了,怕最终失去整个的她。他想要她留下。他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他爱爸爸,但说实在的,他更爱妈妈。一想到生活里没有妈妈,他就觉得难受极了。

  这个叫戴维的男孩,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好让他的妈妈活下来。他祈祷。他尽量表现好一点,那样她就不用为他犯的错而受到惩罚。他在家里走动的时候,尽量静悄悄的,跟玩具兵玩打仗游戏的时候,也把嗓门压到最低。他发明了一套程序,因为他相信,妈妈的命运和他的行为联系在一起。起床的时候,他总会让左脚先落地,然后才是右脚。刷牙的时候,他总是数到二十,数完马上停止。浴室里的龙头和门上的把手,他都是接触一定的次数:单数糟,双数好,二,四,八特别棒,不过他对六不感兴趣,因为六是三的两倍,三是十三的个位数,而十三实在很差劲。

  要是他脑袋撞在什么东西上,他就再撞一下好保持双数,有时他的脑袋瓜儿像是在墙上弹了几下,闹得他数不清了,有时因为头发违背他的意愿,掠了下儿墙,他就不得不撞了一下又一下,撞到脑壳发疼、头晕恶心为止。整整一年,也就是在妈妈病情最严重的日子里,从早上在卧室或厨房的第一件事,到晚上的最后一件事,他都遵守着不变的程序:一小本格林童话选,一本折了角的漫画杂志《磁铁》(TheMagnet),书漂漂亮亮放在杂志正中间,晚上就一块儿整齐放在他卧室地毯的一角,早上就放在他最喜欢的厨房板凳上。就这样,戴维为使妈妈活下来贡献着他的力量。

  每天放学回家,他就站在她身旁,如果她感觉有劲儿,就跟她说说话,其余时候,只是看着她睡,数着她每一次吃力的、艰难的呼吸,希望她活下来,和他在一起。他常常会带一本书来,如果妈妈醒着,头还不算很难受,她会叫他大声念给她听。她有自己的书--浪漫传奇,神秘故事,还有那种厚厚的黑皮的里面全是小字的小说--但她喜欢听他念些更加古老的故事:神话,传说,童话,里面有城堡、寻宝和危险而会说话的动物。戴维不反对。虽然他已经十二岁,不算是小孩子了,但他仍喜爱这些故事,而妈妈听他讲这些故事会很高兴,这又让他更加喜爱它们。

  妈妈生病以前常常告诉他,故事是活的。它们和人,和猫、狗活着的方式不一样。人活着,不论你在意还是不在意;而狗会使劲儿引起你的注意,如果你没有对它十分注意的话。猫呢,如果跟人在一起习惯了,它们会很善于假装人根本不存在。不过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可故事就不同:它们活在讲述中。假如没有被人类的声音大声朗读过,没有被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在毯子下面随着手电筒的光追寻过,它们在我们这个世界就不算真正地活过。它们像鸟嘴里的种子,只等掉落土中,或是写在纸上的歌谱,渴望乐器将它们变为音乐。它们静悄悄的,希望有机会露面。一旦有人开始读它们,它们就能带来变化。它们能在想像中生根,能改变读它们的人。故事想要被阅读,戴维的妈妈轻轻地说。它们需要被阅读,这就是它们拼命从它们的世界来到我们的世界的原因。它们希望我们赋予它们生命。

  这就是戴维的妈妈被疾病带走以前告诉他的事情。她说话的时候手里常常拿着一本书,手指在封面上深情地划过,就像有的时候戴维和爸爸说了什么话或做了什么事,让她想到自己多么在意他们时,她用手指抚摸他们的脸颊那样。妈妈的声音对戴维来说像是一首歌,一首不断展现出即兴的灵感和闻所未闻的精妙技巧的歌。当他渐渐长大,音乐对他来说越来越重要(尽管从来没有书那么重要),他觉得妈妈的声音不只是一首歌,更像是一种交响乐,能够在那些熟悉的主题和旋律中,随着她心情的不同或忽起的念头而产生无穷的变化。

  年复一年,对戴维来说,读一本书越发成了一种单独的体验,直到妈妈的病将读书和体验二者都带回到他的幼年时期--只是角色发生了转变。尽管如此,在妈妈生病以前,他会常常轻轻走进妈妈读书的房间,微笑着跟她打个招呼(妈妈总是微笑回应),然后在旁边坐下,沉浸在他自己的书中,如此,尽管他们各自沉溺于单独的世界里,却分享着同样的时间和空间。看着妈妈阅读时的表情,戴维能够分辨出这本书里的故事是不是在她的心里,而她是不是走进了故事之中,而且他能再次记起她曾经说过的一切:故事,童话,以及它们支配我们、我们同样控制它们的那种力量。
  戴维永远记得妈妈死的那一天。当时他在上学,正在学习--其实也没好好学--怎样细读一首诗,他脑子里尽是长短格、五步格,这些名词跟生活在早已消失的史前时代的怪异恐龙的名字没什么两样。校长推开教室的门,走到英语老师本雅明(学生们也叫他"大笨钟",因为他总是习惯从马甲衣兜里拿出怀表,用深沉的语调,向不守规矩的学生宣布那慢悠悠过去的时间)身边。校长跟本雅明老师悄声说了些什么,本雅明老师严肃地点了点头,他回过头面对全班,目光搜寻到戴维的眼睛,同时声音也变得比平常说话温和。他点了戴维的名字,告诉他可以准假,并让他收拾书包跟校长走。这时戴维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在校长将他带到校医室以前,在校医给他端茶来以前,在校长矗立在他面前,看起来仍很严厉,可显然是想对他这个失去母亲的孩子温柔一点,在他一边把茶送到唇边一边想要说话,结果烫了嘴唇,使他顿时想起自己仍活着,可是没有妈妈了……在此以前,他已经明白了。

  即使那些不停不休重复着的程序,也不能够使她活下来。他后来一直在想,是不是哪个程序出错了,或者那天早上他数错了什么,或者他应该加上一个什么动作,兴许能够使状况有所改变。现在都没用了。她走了。他应该呆在家里的。上学去的时候,他总是很担心,因为如果他离开妈妈,就无法掌握她是不是能活着。那些程序在学校不管用,因为很难执行,学校有学校的纪律和程序。戴维尝试过用学校的程序来代替,可是它们究竟不同。现在,妈妈为此付出了代价。

  直到这会儿,戴维才哭了起来。他为自己的失误感到羞愧。

  后来的那些天里,都是些模糊的记忆:邻居,亲戚,摸摸他的头发给他一先令的高大奇怪的男人们,哭泣的时候将戴维搂在胸前,弄得他一鼻子香水和樟脑丸味儿的穿黑衣的胖女人们。他一直待到深夜,然后挤进客厅里的一个角落,那里,大人们正在轮流讲他妈妈的故事,可这个妈妈他不认识,他们讲的是个奇怪的人,她的过去跟他完全没有关系:一个小孩,在姐姐死的时候不哭,因为她不相信,一个对她如此重要的人会永远消失不再回来;一位少女,曾离家出走一天,因为父亲对她犯的一个小小的错很不耐心,对她说要把她送给吉普赛人;一位美丽的红衣女子,被戴维的爸爸从另一个男人的鼻子底下偷了去;一位白衣仙子,在自己的婚礼上,众目睽睽之下,用玫瑰的刺戳破拇指,将血滴在婚纱上。

  当戴维终于睡着的时候,他梦见自己成为那些故事的一部分,参与了妈妈每个阶段的生活。听着那些属于另一时代的故事,他不再是个孩子,而是这些故事的见证人。

  棺材合上之前,在丧事承办人的屋子里,戴维最后一次见到妈妈。她看起来既有点不同,又跟以前一样。她更像是成年的那个她,疾病到来之前的那个妈妈。她盛装打扮,像她以前礼拜天去教堂的时候,还有她和戴维的爸爸一同外出晚餐或看电影的时候那样。她躺在那里,身上是她最喜爱的蓝色长裙,两手交叉握在胸前,指间缠绕着玫瑰花环,而戒指已经被取掉。嘴唇红红的。戴维站在她身旁,用手指触摸妈妈的手,感觉凉凉的,湿湿的。

  爸爸站在他的旁边。屋子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俩,其他人都已经退到外面。一辆车正等着送他们父子去教堂,那车很大,黑色的,开车的人戴着一定尖顶帽,不苟言笑。

  "可以跟妈妈吻别了,儿子。"爸爸说。戴维抬头看看他。爸爸的眼睛潮湿,眼眶红红的。第一天的时候爸爸哭过,当时戴维从学校回到家里,爸爸拥住他,答应他一切都会没事,然后就再没哭过,直到现在。看着看着,一滴大大的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慢慢滑落在脸颊上,他别过头去面朝妈妈,倚着棺材,俯下身,吻了妈妈的脸。她闻起来有股药味或别的什么气味,戴维不愿去想,他能在她的嘴唇上尝到那味儿。

  "再见,妈妈。"他低声说。他眼睛刺痛。他很想做点什么,可是不知道怎么做。

  爸爸将一只手搭在戴维肩上,然后俯身轻轻地吻了吻妈妈的唇,将脸颊跟妈妈的贴在一起,低声说了些什么,戴维听不到。他们离开了她。等到棺材被丧事承办人和他的助手们抬着再次出现的时候,它紧紧地关闭着,惟一表示那里面是戴维妈妈的,是盖子上的一块小金属牌,上面标着她的名字和生卒年月。

  那天夜里他们把她一个人留在了教堂。如果可以,戴维会呆在那儿陪她。他想知道妈妈有没有感到孤单,她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她是已经去了天堂,还是要等牧师念完最后的那些话、棺材被置入地下以后她才会去。他不喜欢去想她一个人呆在那里面,被木头、黄铜和钉子封起来的事,可这些又不能跟爸爸说。爸爸不会理解,而且这想法说出来总会影响到什么。他无法一个人呆在教堂,于是回到自己的房间,尽力去想像妈妈此刻的情形。他将窗帘放下,关上房门,这样屋子够黑,他就可以在里面尽情想像了。然后他爬到床下边。

  床很低,下面的空间很窄。床在屋子的一角,于是戴维挤一挤,直到感到左手摸到墙,才轻轻闭上眼,静静地趴下。过了一会儿,他试着抬头,结果重重地撞在托着床垫的板子上。他用手去推,可是床板钉得很牢。他抬手向上,想把床举起来,可是它太重了。灰味儿和尿壶的气味使他开始咳嗽,咳得两眼流泪。他决定从床底下爬出去,可是要把自己弄出去比刚才挤进来要难得多。他打个喷嚏,头"梆"地撞在床底,撞疼了,顿时一阵慌乱,光脚在木地板上乱扑腾,想要找个抓手。终于抓到了,他利用床板将自己往外拽,直到够到床边,这才又挤了出来。他爬起来,身体靠在墙上,大口喘气。

  死亡就是这样的:你困在狭小的空间里,永远受到一股巨大力量的压迫。

  妈妈在一月的某个早晨下葬。地面冷硬,悼丧的人们都穿大衣,戴手套。棺材被置入墓中的时候显得那么短小。他的妈妈活着的时候看起来总是那么高挑,是死亡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