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留存下来的蒲松龄的惟一画像是穿官服的,但是一辈子连个举人都考不上的蒲松龄哪儿来的“官服”呢? 蒲松龄的官服其实是贡生服,蒲松龄十九岁成为秀才,七十二岁才成为贡生。贡生,是蒲松龄在科举路上苦撑苦熬数十年的最终成果。 贡生有几种,蒲松龄是岁贡,又叫“挨贡”,就是做廪生满十年后排队挨号升的贡生,一个县三年可升一人。做了贡生,理论上可以做官,于是蒲松龄有了个官衔:候选儒学训导。 “儒学训导”是多大的官?儒学训导算不上是官,也没有品,算小吏。封建社会有各级官学,中央有国子监,省里有府学,最低的是县学。县学正教官叫“教谕”,需要举人出身,副教官叫“儒学训导”,可以派贡生做。但是,请注意,蒲松龄的“儒学训导”前边还有“候选”两个字,也就是说,你有儒学训导的资格,但能不能做上,还得由巡抚决定:看山东省除淄川县之外还有没有空出位子,如果空出位子,再看有没有排在你前边的人。蒲松龄做廪生二十七年才挨上贡生,照此挨下去,这个大约相当于县中学副校长的“儒学训导”职位何时才能到手? 所以,蒲松龄这个“儒学训导”,这个“岁贡”,颇像现今大学评职称给资格很老的副教授的“资格教授”,不兑现工资和岗位,即所谓“地方粮票”、“评退教授”或“名片教授”。对年逾古稀的蒲松龄来说,贡生只带来精神安慰和小小的实际利益:四两贡银。即便如此,县令却迟迟不肯给蒲松龄树旗匾,发贡银。宣称“片纸不入公门”的蒲松龄不得不一再给县官上呈,请求县官来树旗匾,还声明,因为天旱少收,他欠了税,急等这几两贡银交税。后来县令给他树了旗匾,那几两贡银蒲松龄却始终没有拿到。 一年后,江南画家朱湘麟来到淄川,蒲松龄的儿子请他给父亲画像。蒲松龄穿上了贡生官服,他在画像上题辞时还表示担心:穿这样的衣服,会不会被后代人“怪笑”? 康熙五十四年(一七一五年)正月二十二日酉时,蒲松龄在清冷的书斋依窗危坐而卒,享年七十五岁。 苦行僧入室而出生的蒲松龄,像高僧坐化一般离开人世。 蒲松龄去世后,他的儿子替他写传,在题目中郑重地冠以“候选儒学训导”。我每次看到这个题目时都感到震惊:人都死了,还候选什么?蒲松龄的儿子对父亲盖棺论定的“功名”的重视,表明了蒲松龄的态度。贡生相当于举人副榜,蒲松龄追求一生,最终到手的举人还带个“副”字!实在可怜、可悲、可笑。 但正是这“可怜、可悲、可笑”的命运,成就了古代小说史上的多篇精彩小说。《聊斋志异》是最早集中揭露科举制度弊端和危害的作品,《叶生》《司文郎》《于去恶》等小说写一个个秀才的鬼魂滞留人世,继续参加乡试,构成奇特的“死魂灵”求官书生群像,成为中国小说史的一大奇观。其实,说穿了,这些有才气没运气的秀才,不过是作者本人的“化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