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毛(徐文淑)
胡秋霞
周南 (周淑云)
张恨水之孙张纪曾说,“作为张恨水的后人,我们不愿用世俗的尺子去衡量他更爱哪一个女人……他思想上是‘半新半旧’,他的代表作《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啼笑因缘》中塑造的小说主人公大多也是半新半旧式的人物。那么就请理解他的婚姻也是半新半旧式的吧,这只能证明他的人性更丰满、更仁慈,反映出他性格中温情善良的一面。”
本书以张恨水的情感为线索,向我们全方位、多角度地展示出一个真实可信的张恨水。
徐文淑
为了尽孝的第一次婚姻
1913年秋,皖北潜山,一位30出头的妇人走进黄岭村“老三房”家的客堂。
一落座,那妇人便欢喜地告诉女主人戴信兰:“信兰嫂子,前几天你说过的那件事已经办成了,姑娘祖上出过做官的,现如今家境虽差些,不过她爹也是个教书先生。”
“姑娘模样呢?”
客人道:“这我倒不太清楚。明天徐家牌楼唱大戏,我设法让你见上她一面,自己看看。”
此时困守乡野的张恨水依然做着求学梦,根本无意这么早就与一个村姑成亲,可是面对寡母慈爱的面孔,他却说不出一个“不”字。
次日,在徐家牌楼戏台下,媒人的那位亲戚指着不远处说:“喏,就是那姑娘。”戴信兰和张恨水一起抬眼望去,那边正坐着位很俊俏的女孩子。
张、徐两家迅速订下这桩婚事。
事实上,张家中了别人的调包计。戴信兰和张恨水相中的那个姑娘是徐大毛的表妹。
很快,张家用花轿迎娶了徐大毛。洞房中,张恨水发现出现在面前的徐大毛是一个翘嘴唇、塌鼻梁、身材矮胖的姑娘,正做着才子佳人梦的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婚后,徐大毛易名为徐文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张恨水与她并未圆房。戴信兰与长媳相处了数载,感情渐深,便向长子求情。 张恨水再次未违拗母亲意愿。不久,徐文淑产下一女,却不幸夭折。
1919年,张恨水在北京报界站住脚。1926年,徐文淑随张家移居北京城,与丈夫团聚。张恨水已在京另娶了胡秋霞,并且生下一个叫作大宝的闺女。对此,拙于言辞的徐文淑没有什么抱怨,与胡秋霞相处得如同姐妹一般。
自己没有孩子,徐文淑便拿张恨水的子女当作亲生孩子。1928年,胡秋霞产下长子张晓水。由于是早产,找不到接生婆,胎儿落地居然不会哭。徐文淑当即把孩子搂进怀里,暖了好几个钟头,他终于哭出了第一声。张晓水晚年常念叨:“我的命是大妈救的。”
在北京城里,徐文淑度过了她成为张家媳妇后最快乐的10年;抗战前夕,她和婆母一道返回潜山,后又定居安庆。张恨水身处异地,坚持按月给她汇去足够的生活费。
1958年,已逾花甲的徐文淑外出给张晓水寄信,跌倒在街头中风。路人把她送往安庆市人民医院抢救。然而,一切补救措施均已经无济于事。
噩耗传来时,张恨水因周南要做手术,无法分身。他交给长子张晓水700元钱,委派长子代为前往料理后事。张晓水日夜兼程,四餐粒米未进,赶到安庆将她妥善安葬。
1989年,张家后人又为徐文淑立了一块新墓碑,碑上刻有“张母徐老孺人文淑之墓”;后人的名字处落着“男晓水”。墓地座落在青山之上,碧水之畔。
胡秋霞
贤淑之妻激发创作高峰
在张恨水的代表作《金粉世家》中,主线是民国总理之子金燕西与冷清秋、白秀珠二女之间的三角情恋,副线为金府丫鬟小怜与柳少爷之间带有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
据张恨水小女张正提供的资料,这位小怜的原型,应该便是张恨水的第二位夫人胡秋霞。
乳名招弟的胡秋霞出生在重庆。她大约四五岁时,被拐卖到上海的一户人家当丫鬟。大约是14岁那年,招弟从那户人家逃出来,到石碑胡同的习艺所学做糊纸盒一类的手工。
1923年的一天,习艺所的女工头送给招弟几张男人的照片,让她选择一位作为丈夫。招弟选中一位脸儿圆圆、白白净净的读书人,他就是年轻的张恨水。
招弟在习艺所时,身体十分瘦弱。张恨水接她出来后,没有马上办婚事。他将她托付给潜山会馆的一对老年夫妇照管。彼此经过一年的接触,互生感情,于是举办了婚礼。这一年,她年仅17岁。
漂亮而活泼的招弟的到来,无疑为张恨水寂寞冷清的旅居生活平添了无穷的欢乐。张恨水将新娘更名为胡秋霞(另有一名为胡瑞英),并颇具寓意地在新房内悬挂起一副对联:“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胡秋霞是穷人家出身,是丈夫的好后勤。张恨水也有意塑造一个全新的胡秋霞,对她各方面都花费心力进行熏陶,使得她后来的性情、志趣明显带有他身上的痕迹。
不久,张恨水老家的一大家子人也来到北京。生活在这个30来口人的大家庭里,胡秋霞以自己的率直和热心赢得了一个“好”字,她与婆母和弟妹们的关系也较为融洽。
从张恨水与胡秋霞完婚到周南进入张家之前的7年间,正是张恨水创作的第一个高峰期。这个时期,他不仅有像《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啼笑因缘》这样的代表作问世,还相继发表了《荆棘山河》、《交际明星》等十余部中长篇力作。无论如何,没有一个稳定的大后方,没有一个鼎力支持他的贤淑妻子,他恐怕很难有精力、有心情做到文思泉涌、“振笔疾书”。
遗憾的是,这位妻子的文化程度虽然婚后有所提高,但依然是偏低的,更缺少丈夫梦寐以求的那种温柔和娇憨,日久天长,她逐渐与丈夫产生出距离。
当一位叫周淑云(后易名为周南)的女中学生进入他的生活时,他没有拒绝。
胡秋霞并非逆来顺受之人。1931年,对于张恨水和周淑云关系的公开,她抑制不住怨愤撕破脸大闹了一番,甚至要求离丅婚。
结局仍然是以胡秋霞的屈服告终。她招架不住婆母和众亲友的劝说安抚,更难舍3个稚子幼女。此后,她常常借酒浇愁,在醉乡里寻求慰藉。
1933年,胡秋霞为丈夫产下三子张庆。喜添娇儿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愉悦,因为在此之前,两个女儿都丧生于1932年夏流行的猩红热中。
八年抗战,张恨水和周南先行一步,在巴蜀躲避战火;胡秋霞则携张晓水、张庆(于1939年夭折)留守安徽。因为等到他们欲动身西上时,由于战局发展,交通已中断。
日本人投降后,胡秋霞母子被张恨水接到北平。胡秋霞起初住在丈夫的工作单位《新民报》员工宿舍。1948年生下张正后,张恨水又请来一位乡下保姆负责照料她。不久,为了更好地照料胡秋霞,她移居北沟沿甲36号宅,与张恨水及周南一个大门出入。
次年5月下旬,张恨水在家给二子张二水、四子张全辅导英语,突然变得口齿不清来。孩子们忙扶他上榻躺下。这一躺,他就怎么也唤不醒了。原来,他患了脑溢血。家人忙把他送往附近的中央医院抢救。哺乳期中的胡秋霞一面照顾幼女,一面随大家轮流去医院护理丈夫,操劳忙碌的生活使她白发骤生。
张恨水病情稍为好转,胡秋霞便带着张晓水及张正离开了北沟沿住宅,搬到大茶叶胡同19号。这是座大杂院,他们娘仨住中院一间半西屋。张恨水离开病榻后,每月都至少会看望他们一次,来了必乐呵呵地携家人坐小馆子。饭桌上,他吃得很少,倒是常伸出手哆哆嗦嗦地给妻子儿女们布菜。
闹自然灾害的那3年,张恨水依旧月月去看望胡秋霞,尽管囊中羞涩,上饭馆却是不可省略的老程序。张恨水请胡秋霞全权点菜,她也只有在这时才能敞开肚子饱餐一顿,“老头子请客,我就不客气了。”
周南作古后,由于种种原因,张恨水与胡秋霞仍未生活在一起。胡秋霞考虑到张恨水的身体日益衰弱,故探望的次数明显增多,直到他在1967年驾鹤西游。
1983年,胡秋霞也告别人间。
晚年的胡秋霞虽有孝顺的儿女做伴,依然摆脱不掉寂寞阴影的笼罩。她常常独自吞下一杯杯烈酒,也屡屡在漫天繁星下呆立于高楼阳台,还曾躺在床榻上摆动两只无助的双手,时断时续地清唱一曲《苏三起解》,并曾面对袅袅升起的檀香轻烟向女儿细语:“那就是我的伴……”
周南
她的灵性最让他动心
周淑云祖籍云南,自幼随父母生活在北京。 1931年春天的一次游艺会上,当张恨水作为观众见到舞台上轻歌曼舞的周淑云时,这个16岁的女孩子窈窕婀娜的身影,便再也挥之不去。
经过无数回北海堤岸畔、颐和园长廊下、中山公园水榭内的约会后,周小姐有一次羞涩地问张恨水:“我们能够永远在一起吗?张恨水沉默半晌,坦言道:”我是30开外的人了,又有过两次婚姻,你那么年轻,该好好考虑。”周淑云没有再考虑,她放弃学业,当年就与张恨水举办了婚礼。婚后,联想到《诗经·国风》第一章“周南”二字,张恨水让她易名为周南。
周南属于那种玲珑娇小的女子。张恨水的诗词对她的形象有生动比喻:“红杏腮堆雪”、“向人纤斗小腰枝,杨枝瘦弱任风吹。”
其实,更让张恨水动心的是周南的慧根及灵性。
周南是中学肆业,后来随夫学读《古唐诗合解》,帮助整理旧文稿,日子稍长,下笔成文自不待言,对他的文风诗骨也全摸透。据张恨水的《劫余诗稿》一文载:某天他在门前晒旧书报,周南信手拿起一角残报,上有一首五言古诗,题名《悠然有所思》,下缺署名。周南念了几遍,笑着说:“这像是你写的诗。”张恨水乐不可支,笑道:“喜得素心人,相与共朝夕。你怎么知道的?”周南回答:“从‘提壶酌苦茗’这句想到的。”张恨水再次大笑,脸上整天喜洋洋的。
周南对丈夫的诗词风格了然于胸,对他的小说更是“好书不厌千回读”。很久以来,不断有人误以为张恨水与周南相识的媒介是《啼笑因缘》这部小说,并捏造出一段段罗曼史。对此,张恨水在《夜深沉》重庆首版序言中进行了澄清,指出《夜深沉》才是周南的最爱。她反复看过此书七八遍之多,并告诉丈夫:“打开这本书,就像眼见了北平的社会一般。书里面像丁太太、丁二和、田家大姑娘这样的人物,我都见过。”
耳濡目染间,周南还曾写下多首诗,以“南女士”为笔名,刊载在重庆《新民报》上。
周南发表过的诗作中,《早市杂诗》是较长的一首,也较有生活气息。诗内有“良辰小祝购荤鲜”、“短发蓬蓬上菜场”等句,表明抗战年代她受环境压迫,由一位不识油盐酱醋的少奶奶,变成一个终日受家务事牵累的主妇。为了生活,周南不仅出门“购荤鲜”,还上山采松蘑和野菜,甚至自己动手种植青菜,饲养鸡和猪。小猪崽免不了乱叫乱窜,她担心搅扰丈夫的文思,每日天快亮就把猪撵上山坡,傍晚再赶回来,藏进宅后的小屋。张恨水直到年关才发现这头膘肥体壮的猪,惊喜地向妻子打听它从何而来。
重庆时期也是张恨水成名后生活最艰难的一个阶段。我们可以认为,在《牛马走》、《八十一梦》、《水浒新传》、《傲霜花》等宏篇巨制的背后,都站着周南这个纤弱而又坚强的身影。
张恨水1949年中风后,张家失去了主要收入来源。为了给丈夫医病和维持家用,周南变卖了自己的首饰,后来更是与家人协商,将北沟沿住宅卖给一家电影制片厂,搬入西四砖塔胡同的一座小四合院居住。
周南一向瘦弱多病。1956年,她被检查出患有癌症,动过两次手术后,越发消瘦和憔悴。1959年10月14日,是周南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她身后垫着高高一叠枕头,昏沉沉地半卧半坐在床上,和死神作着无望的搏斗。张恨水不忍多看周南痛苦挣扎的模样,他走到床边,俯身深情地亲吻她的额角,哽咽道:“你放心去吧!”
周南已经说不出话,她努力睁大双目,眼角挂着一颗泪珠。傍晚5时55分,在女儿张蓉蓉的怀抱中,周南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周南被安葬在八宝山墓地。张恨水给妻子立了碑,又请好友左笑鸿用隶书写下碑文:“故妻周南之墓”,立碑人是张恨水及子女、儿媳和孙子共计16口人。他为妻子写下了近百首悼亡诗,并常常独自乘三轮车去往墓地,在墓前一坐便是好几个钟头……
摘自《张恨水情归何处》新华出版社2008年12月
张恨水的三次婚姻
● 天柱山人
一、 恨水逃婚 文淑独居
1915年,张恨水20岁了,只身在外闯荡谋生,而时世艰难,一事无成。母亲戴氏心急如焚,想到儿子已到婚娶之龄,既然谋生不易,不如在家安心度日。于是,她自作主张,要为儿子张罗婚事成家,最后在潜山县源潭铺徐家楼物色了一个姑娘。
据媒婆说,姑娘家也是书香之家,门户相当。父亲徐海山,就是教书馆的私塾先生。徐家有两个女儿,待字闺阁。挑花绣朵,无不精绝,心灵手巧,玲珑活泼,且粗通文墨。戴氏一听,非常高兴,亲自出马,替儿相亲。
秋收之后,农闲季节,乡村里就风行唱戏。这天,徐家楼唱戏,相亲就选择在这天。因媒婆说要“暗相”,就是先不惊动对方,但是双方都知道。相中了,再明媒过礼;相不中,外界也不知,双方也不失面子。所以,戴氏在媒婆的陪同下,来到徐家楼,对人便说是“看戏”。只见台前人山人海,甚是热闹。徐家两个姑娘并肩而坐,又说又笑。媒婆指着其中一个说:“就是这一个。”戴氏一看,那姑娘眉清目秀,细皮白肉,模样可爱,神态大方。媒婆说:“这个是姐姐,那个是妹妹。”戴氏说:“一母所生,还有什么两样,不就是一大一小嘛。”于是,当场拍定,满意而归。
可是,戴氏和徐府双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奸刁滑坏的职业媒婆,为了贪得媒礼,在暗中又使用了“连环调包计”。她在徐府上说:“要两个姑娘坐在一起,佯装看戏,有说有笑,活泼自如,比大姑娘一个人呆坐着,中看些。”而她给戴氏指的是长相俊美的二姑娘,坐在身边的才是相貌平常的大姑娘。就这样,媒婆设计导演,一手操作,终于成就了一个“门户相对”的“美满姻缘”。随即,下了聘礼,定了婚期。
戴氏托人寄了信,要恨水回家。张恨水浪迹在外,仍是一事无成,只得回家。戴氏将这婚事向儿子说了。可张恨水对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毫无思想准备,不能接受。戴氏正色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儿女婚姻,父母做主。这么多年,你浪游在外,一事无成。我身为母亲,再也不能由你这么浪荡下去,你该成家了。何况,这姑娘,身材窈窕,相貌端庄,配得起你。”张恨水想到三年前父亲临终时的遗嘱,自己亲口答应要孝母听话,又想到母亲36岁居孀守寡,抚育着一家大小的辛苦操劳。他只得违心地听从了母亲的安排。
转眼到了腊月初八。张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迎亲队伍吹吹拍拍,热闹非凡。在众人的簇拥下,张恨水与新娘拜堂成亲,牵入洞房。谁知,秤杆子挑开红头盖,新娘不好意思的一笑之中,张恨水却呆若木鸡。眼前的新娘方脸后唇,眉目平平,村姑肤色,不显山水。他再定睛一看,身材矮胖。这哪里是身材窈窕?顿时,张恨水的心头大有蒙骗成婚的屈辱之感。他看了多少才子佳人的小说,他看过多少美女英雄的故事。他算不得“英雄”,却也自负为“才子”。他得不到“佳人”,却也不至于落到“骗婚”的地步吧。他心中的美梦彻底破灭了。他不由自主地走出了洞房,默默无语地走着,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后山天明寨,一个人号哭起来。
家人送鸳鸯蛋时,才发现只有新娘一人独坐,而不见了新郎,方知张恨水逃了。顿时,张府一片混乱,族人打着松明火把,四处寻找。找到下半夜,方在天明寨石缝里找到了张恨水,将其挟持而归。
戴氏本想重重教训儿子一顿,可一看儿子哭得两眼通红,一副落魄之状,不免心内一阵酸楚。她随即转换语气说:“人,已明媒正娶进了门,当众拜过了堂,进了洞房。你没有成婚,也算成了婚。我们张家也算是个高门大户,书香人家,不能有失体统。今晚,你无论如何,也得完婚。这门亲事,是我定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将来以后,你自己有看得中的、如意的,你再娶一房,我不反对。”
张恨水听母亲这么一说,心中苦酸交加,不禁又失声痛哭。母亲与众人立即相劝:“今天是大喜之日,不准哭。”接下来,张恨水被众人推搡着,木偶似的进了洞房。
婚后,张恨水为摆脱封建包办婚姻的痛苦,依然出外谋事。家中,大妹张其范陪伴嫂嫂徐文淑,并教她读书识字。别看徐文淑貌不惊人,可自尊心强。识字读书,日日渐进。不久,《三百千》、《上下论》,居然能读会解,并提笔给张恨水写起信来。张恨水接到徐文淑的信,忧愁的心中平添了几分同情。他想,自己不幸、委屈,成了封建婚姻的牺牲品,而徐文淑又何尝不是呢?她新婚之夜,承受着丈夫弃她而逃的尴尬。她初来乍到,委屈做人。身为人妇,独守空房。自己婚前屈信传言,婚后又嫌弃其貌。而她不也同样是听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任人摆布嘛?假如自己是个瞎子、聋子,她不也照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张恨水如此一想,怜悯之心随即而生。遂于1918年结束了流浪生涯,回归故里,与之摩合。虽谈不上相亲相爱,却也勉强应和。1919年,徐文淑生下一个女孩。三个月后,徐文淑带女儿回娘家,小孩子不幸染病而亡。此事又给张恨水刚刚拂平的心中,烙上了一大创伤。
1925年,徐文淑随全家迁居北平。1926年又生下一子,不幸夭折。从此,徐文淑产生了苦命的心理,基本过着单身生活。1928年,胡秋霞生张小水,下地不哭,是徐文淑抱在怀里救活的。从此,视张小水如同己出。抗战时,张恨水与周南去了重庆,徐文淑与胡秋霞住在老家,形同姐妹。她们共同抚养子女,苦中求乐。1946年,徐文淑曾居安庆,其余全迁北平。张恨水每月给她汇寄50元生活费。徐文淑常对张其范大女儿桂力敏说:“我嫁了个摇钱树呢。”徐文淑晚年开始信佛,研读佛经。每逢初一、十五,就到安庆迎江寺叩头烧香。1958年10月的一天,徐文淑上街去给张小水寄信时,跌倒在地。路人过来搀她,她指指腰兜。人们从兜里掏出一封未发出的信,即按寄信人地址找到她家,送往医院,患了中风,不久便与世长辞了。临终前,示意亲属说,楼上木箱中有两枚金戒指,分别送给胡秋霞和周南,以作纪念。张恨水在京闻讯,拿出700元,派张小水千里奔丧。
二、传奇相识 落霞孤鹜
1923年秋,张恨水与第二夫人胡秋霞结婚。胡秋霞出生贫寒,为人厚朴。她悉心照料张恨水的生活起居,让张恨水有个舒适安静的写作环境。胡秋霞的人生经历以及与张恨水的相识,颇具传奇色彩。
胡秋霞家住四川嘉陵江畔一个小镇。一家人全靠父亲一人挑江水挣钱维养。胡秋霞5岁的时候,一天她父亲起早去卖江水,母亲把剩饭捏成一个饭团子,放在碗里,叫她饿了就自个儿抓着吃。说罢也外出给人帮工去了。小秋霞独自一人在窄窄的街心石板路上玩耍,玩着玩着,被一个男人说给她糖吃哄着上了船,并随船开到上海,卖给了一个姓杨的人家做丫头。大约在10岁左右,这个姓杨的又在段祺瑞执政府里谋到了一份差事。小秋霞又随迁到了北京。任凭她怎样的小心侍奉,却饱受主人的百般虐待,非打即骂。
有天清晨,张恨水编完晚报稿子下班,路过一个胡同口,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独自面壁而泣。出于新闻记者的职业习惯,上前问明原由。女孩告诉他,她是丫鬟,出来买菜。主人给她买菜的钱不小心让小偷偷去了。她买不成菜,回去必定是一顿毒打,不敢回家。张恨水看着女孩那一双畏惧的眼神,同情之心油然而生,随手给了她一些零用钱,叫她快去买菜。小秋霞顿时转涕为笑,感激着下跪道谢这“好大哥!”
后来,胡秋霞整理客厅,扫地抹灰时,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花瓶,被主人罚跪在四合院的雪地里。她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奄奄一息。而主人却在家中打牌说笑,温暖如春。她跪着跪着,心想,与其这样跪着冻死,不如拼着命跑出去,或许还有一条活路。于是,她鼓足勇气,宁死一搏,越墙而逃。在大街上,她发疯似的乱跑。她不知去向,走投无路。在一个胡同口徘徊不定时,被一个好心的民警叫住了,问明了原因。民警告诉她,去投奔石碑胡同里一家专收无依无靠的良家妇女的贫民习艺所,也就是人们所称的妇女救济院。
贫民习艺所是个慈善机构,大部分都是女孩子,要靠挑花绣朵来维活自己,而且进所容易出所难。按照规矩,女孩到了十七八岁,就将照片挂到专门屋子,等待外人来相亲择配。相中了,则由习艺所负责人办妥手续,交给男方领走。
1923年春,习艺所的女工头,将几张男人的照片,让胡秋霞选择。女工头主张她选择一个中年商人,说这样有固定收入,今后生活有保障。胡秋霞却选中了一年轻的读书人。于是,习艺所通知男女双方见面。双方一见,似曾相识。原来,胡秋霞相中的,就是早年给她买菜钱,使她免除一顿毒打的“好大哥”。张恨水相中的,就是当年在街头施舍救济的“可怜女”。于是,办妥手续。胡秋霞随张恨水住到了潜山会馆。
1924年,张恨水的小说《春明外史》开始连载,而红极文坛,名躁京都,她们又生下了一个女儿,使小家庭更有了温暖。而那姓杨的人家,又想方设法来慕名攀亲。又是认胡秋霞做养女,说这样可以提高她的出身门第,不辱没大作家张恨水;又是带着金银首饰,给他俩新生的女儿;又是接胡秋霞回家,说是回娘家走走亲戚。
后来,张恨水根据胡秋霞的生活经历,创作了长篇小说《落霞孤鹜》。小说出版后,立即被上海明星电影公司看中,于1931年又拍成了电影,由著名影后胡蝶主演。有关杨家人认胡秋霞做女儿的情节,张恨水又将其写进了另一部小说《金粉世家》,如第九十八回“院宇见榛芜大家中落,主翁成骨肉小婢高攀。”
二、 红袖添香 琴瑟相伴
1932年,武汉遭受特大洪水,北平新闻界举行赈灾义演。张恨水演的是《女起解》中的崇公道,与之搭档演苏三的是一个年青的女孩子。别看她稚气未脱,表演起来却板槽稳熟,动作优美。特别是甜润的唱腔,镇得全场倾听其喉。下场之后,两人交谈。恨水得知她是春明女中学生,名叫周淑云,能歌善舞,闻名全校。义演组织者专门请她来客串的。而周淑云心仪已久而无缘得识的当红作家张恨水,今日竟与自己同台合演。
周淑云祖籍云南,出身于一个破落官僚家庭。父亲早故,只有母亲和一个弱智弟弟。因此,她成了母亲唯一的希望。这身世与张恨水《啼笑因缘》中沈凤喜较相似。而她就是看了《啼笑因缘》,转而倾慕张恨水的才华的。
如今,天作之合,二人相会。心灵之花,一触即发。两情相悦,心心相印。张恨水坦诚相告,已有两房妻室。周淑云追求的则是彼此相爱,终身相守,根本不在乎什么名份和地位。于是,17岁的周淑云以“外室”的身份同36岁的张恨水闪电式的结合了。
婚后,张恨水取《诗经》“周南”之典,将其改名周南。二人到苏杭一带旅行,度过了蜜月。回京后,恨水便教周南读唐诗、学绘画、练书法,不时来段京腔对唱,其乐融融。无疑,周南的到来,给张恨水注入了新的活力,使张恨水享受到了追慕已久的小鸟依人、红袖添香的家庭温馨。当年,周南生下了一个白胖小子,取名张二水。1934年又生了儿子张全。
1935年,张恨水到上海创办《立报》。周南怀抱张全相伴其右,在上海,张恨水除编《立报》副刊外,尚有报刊约稿多达十篇。每天必定写作到深夜。周南却有早睡的习惯。不时将孩子送到恨水怀抱,自管休息。恨水只得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笔写作。孩子哭时,还得哄逗。有时,周南还打招呼说:“里弄中有叫卖火腿粽子的,给我卖两只来。”张恨水点头听从。周南虽然爱使点大小姐的娇憨脾气,张恨水倒反觉得生活中增添了玩赏的乐趣。
抗战之初,全家迁居安徽潜山故居。张恨水只身入川,创办重庆《新民报》。周南却怎么也按耐不住单居山乡的寂寞。她带着张全和不满周岁的张伍,奔往重庆与张恨水团聚。一路上,冒着兵荒马乱,枪林弹雨,甚至连续两天没有吃饭。有关这入蜀之难的情节,张恨水后来写进了小说《蜀道难》。
在重庆,一家人度过了艰苦的八年生活。“入蜀三年未做衣,破衫已不像东西。袜子跟通嘲鸭蛋,布鞋帮断像鸡皮。”是其当时生活的真实写照。住的是“文协”的三间茅屋,下雨时,锅碗瓢盆全用上接漏,恨水戏称“待漏斋”。“瓦盘又唱食无鱼,近还牛肉不登厨。”为改善生活,周南学会了种菜、养猪。为不影响恨水写作,天不亮就叫孩子把猪赶上山,天黑后才赶回后院。
周南又先后生下两个女儿明明和蓉蓉。生活的艰辛,孩子的料理,使她不曾开口一亮歌喉,张恨水在旧货摊上买来京胡,按图索音的拉起来。周南嫌其艺差,不肯露艺。但又禁不住弦索的诱惑,常常随着琴声唱上一曲。往往引来隔溪过路行人驻足而听。张恨水调笑说:“你不请自来,我吹箫引凤。”周南则说:“你的技艺不敢恭维,不过是聊胜于无而已。”
1946年,周南全家定居北平。1949年又生了第六个孩子张同。建国后,周南与恨水共同生活,精心护理着大病之后的张恨水。她身体一向单薄,积劳成疾,于1956年患乳腺癌做了手术。后来病情恶化,做了第二次手术。她默默承受着病魔的折磨,仍以笑脸迎人,直至卧床不起。恨水才意识到她已经病入膏肓,向中央文史馆负责人讲述了周南的病情。文史馆派来名医,但已无济于事了。1959年10月14日,周南离开人世,其年仅四十又五。
张恨水沉浸在悲痛之中,先后数次把笔写作《悼亡吟》。“深山日永绿松阴,聊发豪音我佐琴。只是一场春梦破,画像双瞳出泪痕。”
资料:
张恨水(1895-1967),原名张心远,祖籍安徽潜山,岭头乡黄岭村人。
他在近半个世纪的写作生涯中,创作了一百多部通俗小说,其中绝大多数是中、长篇章回小说,总字数近2000万言,以《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啼笑因缘》、《八十一梦》四部长篇小说为代表作。
在小说之外,他还写有大量文艺性散文和新闻性散文,再加上3000首左右的诗词和一些剧本,全部作品在3000万言以上。
人称“章回小说大家”、“通俗文学大师”、新闻战线上“徽骆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