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最小说中写亲人逝世的一篇文章。

2024-11-26 14:5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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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祷歌》——肖以默

一次,我注意到经常路过的街道旁有一些色彩艳丽的花朵。其中一枝显得格格不入的白色小花吸引了我,它小小的花瓣看起来竟那么脆弱,然而却在微风中骄傲地轻轻摇摆着。

某天,一场狂风暴雨之后,我再次途经那里,发现那朵白色小花不见了。

我并未感到悲伤,事到如今,我也只是记得它曾经在那里盛开过而已。

说来也怪,作为一个和平主义者,我却常常憧憬战争年代。

我想象随时准备迎接死亡的自己,头戴具有时代特色的学生帽毫不畏惧地走在洒满阳光的街巷之间,空气里的花香、苍穹的色彩、扑面而来的风都没有因为战争变得不同。

直到那一天,战争真的突如其来地爆发了。我站在人满为患的急诊室里,看着奄奄一息的病人被推进推出,听见远处家属的争吵,目睹了医生们堆满冷漠的恐怖表情,鼻端传来血的味道和奇怪的呼吸声。与其说是呼吸,不如形容成徒劳的挣扎。

在母亲的劝说下,我没能等到最后。回到家里不久,我接到了表妹打来的电话,接起电话迎面砸来的是如此梦幻的开场白,这还是头一次。

挂上电话,我一边穿上羽绒服和鞋子,一边用一种哭腔不断小声呼唤着同样的内容,然后匆匆出了家门,手套和围巾通通忘了戴。楼道里寂静无声,我抬头看着电梯上方变化的数字,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在我的大脑中汹涌,继而化作温热的泪水浮上眼眶。

来到外面,我立刻流着泪在寒冷的冬夜里难看地奔跑起来,与其说我的奔跑是在赶往哪里,不如说是在逃离什么。不知为何,我竟觉得这其中深藏着某种类似戏剧的成分。难道人在面临巨大悲痛的时候也会有扮演什么的闲暇吗?还是说这只是我一个人的陋习罢了?

跑着跑着,混乱的思绪中闪出一幅褪色的画面。

画面停留在一部橘黄色拨盘式电话上。这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粗鲁地打破了宁静的午后。年幼的我迫不及待地抓起听筒,随即露出一脸失望的表情。

那是大约十六年前的一个春天。

我的膝盖紧贴着硬邦邦的灰色沙发套,戳在压着老照片的玻璃板上的胳膊肘因为过于瘦弱而隐隐作痛。写字台上蠢笨的大收音机正在放着广播,明晃晃的窗户外面是一个栽有石榴树的小庭院,野猫慢悠悠地踱过仓库的房顶,然后优雅地跳下院子的围墙。

“他不在,您晚上再打来吧……”

每次说这样的话时,我都怀着紧张的心情采用一种小大人似的口气,不过仍旧显得笨嘴拙舌的。挂了电话,我去卧室的木柜子里取出一个铁盒,铁盒里装着所剩无几的一元硬币,我哗啦啦翻弄了两下,然后跑到厨房,跟正在准备晚饭的姥姥提出要两块钱。

姥姥背对着我,她穿着一件薄薄的蓝色褂子,上面有许多美丽的小碎花。姥姥空出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张一元的纸币,两个五分的硬币掉在了地上,姥姥那破旧的内兜翻在了外面,我接过湿漉漉、皱巴巴的纸币,弯腰捡起那两枚硬币,嘴里故意用姥姥听得到的音量嘟哝了一句“真抠门儿”,随即像个胜利者似的跑了出去。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一如往常被落在了最后。我慢吞吞地咀嚼着饭菜,不一会儿就放下筷子别扭地重复着:“吃不了了,我吃不了了……”姥姥拿起一个勺子,往我一片狼藉的饭碗里分别盛了几勺菜,又淋了一些菜汤,然后把饭菜一勺一勺地递到我的嘴边,我边吃边皱着眉头,没吃几口就含糊不清地抱怨道:“不想吃了,不想吃了……”姥姥把一杯白开水送到我的手里,自己三口两口将剩下的饭菜吃完,接着以麻利的动作把桌子清理干净。

吃罢晚饭,我闷闷不乐地坐在床沿上,院子里传来蝈蝈愉快的叫声。今晚妈妈也不会来了吧?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巨大的孤独感包围着我,在这个说不清楚是哪里的地方,我对家的概念完全崩塌了,甚至连“想有个家”的欲望都已消失殆尽。

白色纱帘轻轻地摇曳着,温柔的夏夜伴随湖水的味道飘然而至。夜里,月光照着我熟睡的侧脸,我将瘦弱的胳膊搭在姥姥的背上。

那是一个微微起伏着的、鲜活的背,我蓦地发觉,在那段痛苦的童年里,给予我最多安全感的不是父亲那种如山峰般宽厚的背,相反,我所依靠的竟是这样一个瘦削的、脆弱的背!已经忘了究竟多少次,我在半睡半醒之间把这样的背当成了妈妈的背,如同此刻,年幼的自己也只是把姥姥的背看做一个幻影、一个替代品吧。

我搂着姥姥的背,嘴里发出梦呓般地嗫嚅,“妈妈……妈妈……”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将脸扭到一旁,眼里又噙满了悔恨的泪水。

“出什么事了吗?”大概由于之前说出医院名字时我的声音有些奇怪,坐在驾驶席上的男人便以出租车司机特有的那种热情又不张扬的语调问道。

“啊……姥姥去世了。”我用极其冷酷却略带颤抖的声音说。

接着,司机送上事务性的安慰和关切式的询问,我则用一种见怪不怪的腔调简单介绍了姥姥的病史,最后以一句完美的“解脱了”作为结束语,司机也表示了赞同。

“是啊,省得受罪了!”他说。

然而,我却暗暗质问着为什么、为什么,即使轻描淡写地对一个陌生人说出貌似大彻大悟的话,内心深处仍然自私地希望姥姥继续坚持下去,哪怕再多坚持一秒钟也好。

车子驶上立交桥,一盏盏路灯迅速划过我的眼角,黑暗中仿佛囤积着无可限量的邪恶,驱使我去诅咒这个不通情理的残酷世界。这当儿,我看到车窗上再次隐约浮现出年幼的自己的身影。姥姥正坐在我的旁边,那是姥姥家搬到新房子之后不久,一家人聚集在客厅里讨论妈妈病情的画面。我将一只稚嫩的手平放在沙发扶手上,少顷,一滴眼泪啪地落在了我的手背上,姥姥用几乎只有我能听见的音量小声嘟哝着:“可怜啊,受罪了……”

我仿佛受到某种惊吓一般将手挪到大腿旁,然后偷偷地在沙发套上将姥姥的泪水擦拭干净。我想起自己那一连串可耻的动作,只想尽快逃离那段记忆。

可无论我怎么逃,也逃不出一段段丑陋记忆的纠缠与捆绑。

念初中的时候,周一到周五我仍旧住在姥姥家。

天还没亮的冬季清晨,我隔三差五凑巧在半睡半醒之间听见一声开灯的动静。门开了,橘黄色的灯光在地上拉出一块斜斜的影子。姥姥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她先到厨房坐上一壶水,再去阳台挑一个苹果和一个橘子用塑料袋装起来放入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接着,姥姥又从冰箱里拿出几个鸡蛋和几袋牛奶,不一会儿,餐桌上便摆好了简单的、热气腾腾的早点。

厨房响起水壶的悲鸣,姥姥隔着一块抹布握住水壶的提手往一个小水壶里倒满水,剩下的热水都灌进一个白色的大保温瓶。姥姥把小水壶装进蓝色的松紧布袋塞进书包的侧兜,随即转身走进卧室叫我起床,而我则用含含糊糊的呻吟以及撒娇似的斥责回应她——

“烦死了!”

冻僵一般的凄惨天边不知何时缝上了一条浅浅的金线。

初升的阳光照在姥姥布满皱纹的脸上,彼此显得格外相称。这个时候,我唯有努力忽略一个伤感的事实,那就是,每当我远离父母孤独无助时,给予我最多关爱的都是同一个人。

我咬紧嘴唇狠狠地警告自己,千万不可以冒出这种想法,绝对不能承认这个事实!

然而,记忆始终不肯轻易饶恕我的罪过。车子好像钻进了一条漆黑的隧道,一帧帧熟悉的情景从两旁与我擦肩而过,各种语声混成一片响在耳边。我仿佛又回到姥姥病重以后彻底无法走路的那段日子,姥姥的身体已经瘦得不成人形,脑子也变得有些糊涂,但仍然时不时说出让人捧腹的妙语。已经长大成人的自己站在姥姥的床边,姥姥无助地躺在那里,用近乎请求的口吻对我说:“扶我到客厅去吧,扶我起来好吗?我自己可以穿鞋的……”可是,我却无动于衷地拒绝了姥姥。

“不是刚躺下没多久吗?马上就吃饭了。”

“扶我起来……我想看看电视……”

“就躺这么一会儿哪行!”

我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目的让我如此残忍地对待一个保护过自己、照顾过自己的人,也不明白我为何总是习惯用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隐藏自己的不孝。这条记忆的隧道仿佛变成了一个印证因果报应的活地狱,永无止境地用深深的内疚折磨着我的灵魂。

突然,隧道尽头出现一道充满希望的亮光,我加快脚步朝它跑去,亮光越来越刺眼,最后终于将黑暗完全吞噬了。我停止了奔跑,渐渐放缓脚步,气喘吁吁地来到一间亮着白色灯光的屋子,身旁三三两两站着几个亲戚,我低头看着安详入睡的姥姥,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因为害怕自己污秽的眼泪会把世界上最干净的面庞弄脏。

稍顷,一块美丽的布遮住姥姥的脸,她的遗体被锁入一个狭窄的冰冷空间里。

太平间的铁门关上了,眼前燃起一簇朦胧的火光。

在回去的车上,我把头无力地靠在凉凉的车窗上,想起某一年姥姥坐在床上开玩笑似的对我说“活不长喽”,而我则像被刺扎到一样立刻反驳道:“不会的!不会的!”

诚然,身处无限轮回、变更的时代里,小小的生命如同狂风中的花朵一般脆弱。

死亡除了坚强并未教会我什么真理,宇宙是什么,生命是什么,爱是什么,人生又是什么?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纵然历尽风雨伤痕累累,我们始终无法参透很多东西。

姥姥那布满密密麻麻针眼的骨瘦如柴的胳膊又涌上我的脑际,一次次的脑溢血使她半边身子没了知觉,常常躺在床上分不清白天黑夜,说些稀奇古怪的话。姥姥多年来一直靠透析维持着生命,她的眼神一天比一天茫然、空洞,身上散发着一股药味儿、酒精味儿,甚至血味儿。姥姥有时会大小便失禁,把床单、被子、衣服弄得一塌糊涂,姥姥起床需要别人的搀扶,她把手臂搭在别人的肩上,右脚无力地拖在地上,她用一种别扭的、可笑的姿势慢慢挪动着步伐。这些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而是作为一个人用自己的坚强表达对生命最基本的尊重。直到最后的生命之光也消耗殆尽,直到所有花瓣全部凋零,姥姥都不曾抱怨过,不曾放弃过。想到这里,我决定把现在的自己当成未来的自己,把现在的一切当成早已过去的曾经。

惟其如此,自己才能学会珍惜。

冬夜的街冷冷清清,我却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温暖。

车子拐过一个熟悉的路口时,我告诉自己:哭吧,然后代替死去的人尽情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