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那天,老师们要分年级交换监考。这是我们学校执行了好几年的惯例。
按照考试日程表要求,我提前走进中楼四层教室,找到要监考的班级。走进考场的那一瞬,竟意外地发现多了位陪考妈妈。陪考妈妈坐在讲桌的旁边,紧挨着她的儿子。看到我诧异的目光,陪考妈妈有些羞赧,赶紧身给我让座。我笑笑,示意她坐下。
一同监考的 谷老师悄悄地跟我耳语:她的儿子从小患有严重的自闭症并合癔症,只有妈妈在跟前才能安心,才能安静。听了小谷的话,我不无同情地望向这对母子。
印象中曾有老师跟我提起:学校里有位妈妈从一年级开始,风雨无阻,一年四季陪着有心理障碍的孩子读书,每天五节课,一节也不落下,一年又一年,一直陪到现在。陪考妈妈莫非就是眼前的这位?我一边做着考前的准备工作,一边用眼角扫描着这对母子。
陪考妈妈穿一件普普通通的红色羽绒服,中长的头发在脑后随意地扎成一束,松散地耷拉在背上。她脸色黑红,皮肤有些粗糙,两边的颧骨布满了些许斑点。从孩子的年龄推断,妈妈的岁数应该在三十五岁左右。但我从她鬓角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看,陪考妈妈要比她的实际年龄老很多。加上她一身朴素的打扮,感觉明显大于同龄家长。
她的儿子——那个中等个头的小男孩,看上去模样长得很周正,再仔细端详,感觉浓眉大眼还比较英俊,根本看不出这孩子与别的孩子有什么不同。男孩一直低着头在空白纸上画来画去,偶尔做一些自娱自乐的小动作,做得开心时,自己笑笑,喃喃一番,偶尔也抬头向妈妈露个笑靥;妈妈则全神贯注地看着儿子,亲昵地盯着儿子的一举一动,眼神随着儿子一起游移。我看到儿子把笑靥投来的时候,陪考妈妈也会用微微的笑意迎合着儿子,娘俩陶醉在彼此的交流中,仿佛闹哄哄的教室与他们俩毫无干系。不知为何,看着这对母子,我心里升起异样的感觉,暖暖的。
第一场考数学。试卷发下后,我看到陪考妈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孩子做题,偶尔会用极小的声音轻轻地提醒儿子,儿子点点头很乖地改着。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考到一半时,儿子有些焦躁,不停地扭来扭去,陪考妈妈从水杯里倒出一杯盖水递给儿子,满眼柔情地看着他把水慢慢喝完,然后拾起一支铅笔帮着儿子理顺后面几道应用题。陪考妈妈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给儿子往下读,想让儿子理透应用题的意思。男孩开始还配合,后来就不乐意了,精力散开,眼神也往四下游走,妈妈的话暂时失去了约束力。陪考妈妈看看儿子,看看时间,又看看教室里其他埋头做题的孩子,显然有些急了,我听见她小声地鼓励儿子,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边说边用右手轻抚儿子的后背。很奇怪,没多久,儿子就安静下来,低着头又开始认真地做题了。我看陪考妈妈依旧盯着儿子和试卷,就忍不住随手写了张纸条递了过去,上面写着两句话:你是一位很称职的妈妈,对孩子全身心的爱很让我感动。
陪考妈妈认真地看着纸条上的内容,脸上漾出愉快的笑容。她读了一遍又一遍,还不时抬头冲我憨笑,看得出纸条让她感觉意外也让她在内心泛起了不小涟漪。
看妈妈高兴,儿子也伸过头,好奇地往纸条上看,我看见陪考妈妈把纸条移近儿子,用极小的声音自豪地说:“上面有老师表扬妈妈的话哪。”
说罢她小心地折起纸条,放进羽绒服布袋里。娘俩继续做题。考试继续进行。一直到第一场结束,孩子再没闹腾。
第二场考试要十点开始,中间休息半小时,收好试卷,我交给谷老师,由她送往考务室,并领下一场的卷子。我则走到陪考妈妈身边同她聊起家常来。
这期间,陪考妈妈嘱咐他的儿子赶紧上厕所。自己又把纸条又拿出来看了一遍,跟我连说了三个谢谢。我拍拍她的肩真诚地告诉她:“你的确是个伟大的妈妈,一般人做的都不能赶上你。”
陪考妈听了我的话,收起腼腆的笑容,眼圈有些红。这时候一个身着红面包服的小女生蹦蹦跳跳地偎过来,亲切地叫她郭阿姨。陪考妈妈愉快地答应着,瞅着我说:“这些年,我天天跟他们在一起,班里的小孩子都和我混熟了。”
我问她,你孩子是不是曾受过什么刺激。陪考妈妈听了,脸上阳光般的笑容立刻被愧疚与伤心替代。
“唉,谁说不是呢,这都是因为一条野狗呀。”然后我就听到了她儿子在两岁多一点时遇到的惊险一幕。
“你说孩子的爷爷才刚离开一会儿,那条不知从哪窜出的狗就下把孩子扑倒了,要不是路人赶得及时,孩子不知道被伤成什么样子,好歹只抓破了腿上的一点皮肉。孩子却当时就吓傻了,小脸发青,哭都哭不出声。我们都以为过几天就能好些的,没想到却从此落下了这样的病根。”
陪考妈妈有些哽咽了。我想赶紧转移话题,可她已沉浸到了旧时的悲伤里。
“虽然也到处找大夫看了,可就是不怎么见效,我要不在跟前,他就显得很焦躁,有时候还整天整天地不说话。跟谁也和不认识一样,跟他爸爸也都这样。不管爸爸怎么陪他玩,逗他说话,他都不吭声,来到急躁时就孩子就不停地大喊大叫。倒是这一两年孩子已经变得好多了。”
陪考妈妈说话的工夫,男孩回来了,一个人独来独往。我看他经过讲台时,伸出一只白皙皙的小手在黑板上划来划去,自顾自地一个人玩。其他孩子都是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儿,要么一起瞎侃,要么一起讨论。男孩谁都不去找,一直在黑板前玩着,也没人来找他。
“儿子,去找你同学说说话。”陪考妈妈抬头冲着儿子说,她可能希望自己的督促能产生一定的效果。可,儿子并没有动弹。
“要不你过来,跟这个老师说说话。”陪考妈妈指着我,又对儿子柔声地喊到。那孩子这次很听话,安安静静地坐到他的位子上,但不说话,也不抬头看我。
“老师,俺儿子现在越来越往好处发展了,前段时间带他去看医生,大夫说再过两三年就全好了。”陪读妈妈抚摸着儿子浓浓的黑发,眼睛里流淌的全是爱和期待。
“会的,一定会的!”我冲陪考妈妈点点头,宽慰的话连说了一大堆。
铃声响起,另一场考试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