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对贾宝玉过生日的描写是在第六十二回和第六十三回。如果把甄士隐梦见神瑛侍者夹带“通灵宝玉”投胎入世算作贾宝玉出生之年,那么这时的贾宝玉大概是十五岁。但书中写他过生日这是这一次,而且是惟一的一次。这次过生日,“因王夫人不在家,也不曾像往年热闹”,可是看过这两回书我们知道,正因为王夫人不在家(王夫人和贾母等为老太妃送灵去了),倒另有一番热闹在里头。拜天地,拜祖宗,拜长辈,这是常规。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贾母、贾政、王夫人等都不在家(贾政点了学差已赴外任),对他们只能朝上遥拜。这一次的热闹之处在于,在府内的贾家的人,住在贾府的亲戚,还有许多丫头,都来给宝玉贺寿;他们当中绝大多数是年轻人,无拘无束,足足闹腾了一个白天、一个晚上。白天在红香圃摆酒席,晚上在怡红院开夜宴。管家婆子想管也管不了了。这一天又是薛宝琴、邢岫烟和平儿的生日,大家特意凑了分子,在白天多摆了几桌酒席。(后来我们知道,贾宝玉的丫头四儿也是这一天的生日,因为她说了“同日生日就是夫妻”的玩笑话,被王夫人撵出。)
读者可能要问:这是哪一天?可惜书中没有明确的交代。薛宝琴、邢岫烟是客人,知道她们的生日与宝玉相同,时间不会很久。平儿是贾府的“老人”了,但她是这一天的生日也是刚刚知道的。平儿的解释是:“我们是那牌儿名上的人,生日也没拜寿的福,又没受礼的职分,可吵闹什么。可不悄悄的过去。”现在我们只知道他们几个人是同一天的生日,却不知道这个生日到底是哪一天。甄士隐作梦是在炎热的夏日,梦醒之后“只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贾宝玉过生日,也是在炎热的夏日,是芍药花盛开以至纷纷飘落的时候。我们的记忆一定会很清晰,他们摆酒行令的红香圃就在芍药栏内,史湘云醉酒后躺在一块青板石凳上,芍药花飞了一身,手中的扇子掉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我们从这些景物的描写以及前后时间的叙述,可以判断这个炎热的夏日是在四月之内。那么具体是四月的哪一天呢?
这里有一个重要的参照,就是贾敬之死。贾宝玉过生日的第二天,平儿在园中还席,尤氏也过来游玩,忽有宁国府的人报:“老爷宾天了。”尤氏赶到玄真观,道士们回说:“原是老爷秘法新制的丹砂吃了坏事。小道们也曾劝说,功行未到,且服不得。不曾望老爷于今夜守庚申时悄悄的服了下去,便升仙了。”这里说的“今夜”,应是指昨夜,“守庚申”的庚申日也应是昨日。贾敬是死于庚申日的夜里。准确一点说:如果是前半夜,即死于庚申日,贾宝玉生日这一天;如果是后半夜,即死于庚申日的第二天,也就是贾宝玉生日的第二天。从这里我们可以判断,贾宝玉这一年的生日是干支的庚申日。但我们仍然没有找出贾宝玉的生日到底是哪一天。我们还可以继续寻找。贾琏在六月初三偷娶尤二姐,王熙凤得知后大闹宁国府,说:“亲大爷的孝才五七,侄儿娶亲,这个礼我竟不知道。”这句话可能是打开贾宝玉生日之门的一把钥匙。推算出贾敬的死日,也就知道贾宝玉的生日了。“才五七”,如果理解为“才入五七”,那就是二十九天,从六月初三上推二十九天是五月初四或初五(因月有大月、小月之分),而五月初四贾敬灵柩刚进城,这时他已死了好多天了。这显然不对。“才五七”,只能理解为“才满五七”或“才过五七”。按三十六天算,从六月初三上推三十六天是四月二十七(假设四月、五月为一个大月、一个小月),这应是贾敬死期起算的日子。因为不管他死于前半夜还是后半夜,死期都要从报丧之日算起。四月二十七,上推一日,即四月二十六,如果我们的推断正确,贾宝玉的生日就在这一天。
书中对四月二十六这一天,有过两处点染。一处是直接写到这一天是芒种节,大观园里的小姐、丫鬟们兴高采烈地祭饯花神。一处是说五月初一在清虚观打醮,张道士问贾母:“前日四月二十六日,我这里做遮天大王的圣诞,人也来的少,东西也很干净,我说请哥儿来逛逛,怎么说不在家?”贾母说宝玉“果真不在家”。原来这一天,贾宝玉被冯紫英请去吃饭了。前面说这一天要祭饯花神,后面又说这一天是遮天大王的圣诞,贾宝玉如果是生在这一天,倒是很有象征意义的。这两件事都发生在贾宝玉过生日的前一年。这里有一个疑问,如果贾宝玉确实生于四月二十六,那为什么在这一天对他的生日只字不提?这个疑问难于回答。这可能就是所谓“不写之写”吧。当然,所有这一切都是推断,读者不必过于认真。
贾探春的话是因贾宝玉与薛宝琴、邢岫烟、平儿的生日相同而引发的,她说:“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有几个生日。人多了,便这等巧,也有三个一日的,两个一日的。大年初一日也不白过,大姐姐占了去。怨不得他福大,生日比别人就占先。又是太祖太爷的生日。过了灯节,就是老太太和宝姐姐,他们娘儿两个遇的巧。三月初一日是太太,初九是琏二哥哥。二月没人。——”袭人说:“二月十二是林姑娘,怎么没人?”宝玉指着袭人说:“他和林妹妹是一日,所以他记得。”这里说到了八个人的生日。贾元春生于正月初一,她的名字即由此而来,这是我们早就知道的。现在知道的是,她和太祖太爷即荣国公是同一天生日。贾母和薛宝钗“遇的巧”,我们知道薛宝钗的生日是正月二十一,那贾母的生日也应当是这一天。但是贾探春说错了。贾母的生日是八月初三,这在她八旬之庆时有明确的交代。三月初一是王夫人的生日,三月初九是贾琏的生日,这说得很清楚。二月十二是林黛玉和袭人的生日,贾宝玉记得最清楚,这不会出读者的意外。贾探春的生日是三月初二,她没有说。在已经过去的岁月里,我们大概还记得,除薛宝钗过生日外,还有几个人也先后过了自己的生日。九月半(九月十五前后),宁国府给贾敬过生日;五月初三,薛蟠过生日;九月初二,王熙凤过生日(这一天也是金钏的生日);十月二十三,王子胜过生日;二三月间,薛姨妈过生日。这些人的生日,几乎都有明确的日子,但书中的第一号主人公贾宝玉却不说出他究竟生在哪一天,其中的原因只有靠读者自己去猜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