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小偷家族》,让人不由地发出“家人最重要”这样的感慨,可能是这部电影最重要的意义之一。
而“家人最重要”当中所包涵的关键一点正是——和谐的家庭是如何建设的?
是枝裕和借《小偷家族》向我们展现了一个和谐家庭的范本,展现的方式还很“极端”——让毫无血亲关系的社会“弱者”临时组合构建一个理想型的“家庭星座”成为可能。
family constellation——家庭星座,又译为家庭系统排列。它是由德国当代系统心理学家Bert Hellinger发展出来的,世界很多地区在学习与运用这个方法,来重新整合他们的家庭与心灵。
简单来说,家庭中所出现的诸多问题,都是源于家庭系统排列的乱序。反之,良好的家庭系统排列自然会产生良好的家庭关系。就像星座一样,每个家庭都会组合成像星座一样独一无二的家庭形态,每个家庭成员像星星一样各占其位,星星之间各有联系。成员之间相互影响,星座会产生出“神秘的”能量。像电影里祥太反复提到的“小黑鱼大战金枪鱼”的故事,那就是“家庭星座”能力爆发的证明。
想要构建理想型的家庭星座,就一句话——每个家庭成员必须找到自己在星座中的正确位置(这要由自己对自己位置的想法来决定)。
方法大多是一句抽象的“废话”,下面我结合《小偷家族》柴田一家的“家庭星座”来详细说明:
电影中柴田一家六口,都是从破碎的原生家庭(以下称“旧家”)中出走,彼此选择后重组为“柴田家”(以下称“新家”)。
被前夫和儿子遗弃的“奶奶”初枝、儿时被母亲和后背丈夫施暴的 “母亲”信代、连被抛弃资格都没有的无能“父亲”阿治、被父母嫌弃忽视的“小姨”亚纪、被父母丢失在游戏厅外的“哥哥”祥太、被父母虐打的“小妹”由美,他们看似悲伤的“旧家前史”,是构建理想型家庭星座的重要基础。
当他们在“旧家”失去什么,便想在“新家”获得什么,且是以付出的方式来获得。
他们破碎的“旧家”有两大结构特征:“独裁”与“乱世”。
独裁——向由美施暴的亲生父母,向信代施暴的丈夫,因为妹妹纱香而冷落姐姐亚纪的父母、抛弃初枝的前夫、逼迫初枝变卖房产不成而遗弃老人的儿子儿媳,他们都是家庭星座中的独裁者,他们决定着其他家庭成员的命运,幸与不幸皆要看其脸色(以纱香和亚纪的家庭尤为典型,稍后重点说)。
乱世——因为痴迷游戏而丢失儿子的祥太父母(一些日本社会中下层民众痴迷的“小钢珠店”,有孩子的父母也会冒险带着孩子去玩,是一种变相赌博场所,电影中祥太的原型应该是“横山由香里失踪事件”里的由香里,不幸的是由香里已经失踪22年了,至今下落不明。),因为混乱的夫妻关系而迁怒女儿的由美父母。他们身为父母却都未尽父母之责,要么一起堕落(祥太父母),要么互相指责(由美父母),家庭名存实亡。
阿治比较特别,一个惯偷,中年流浪者,被称为社会“蛀虫”的无能之辈,没有能力组建家庭或者是家庭的“逃兵”(连自给自足都做不到被迫逃离家庭成为流浪汉的日本中年男人)。他从未感受过作为“一家之主”的尊严,他缺失的是作为家长的成就感。
“旧家”给六个人留下的伤疤,正是他们想借“新家”抹去的。电影中信代和由美浴室那场戏是很好的象征,由美小心抚摸信代的伤疤,信代告诉她已经不疼了,这是“新家”的赐予,后来由美被送回“新家”,当她同样抚摸亲生母亲脸上的伤是,她的生母说很疼,逼迫她说“对不起”,这是无法愈合的“旧家”的痛,也预示着由美回归旧家后未来成长中将继续着“家暴”的噩梦。
在“旧家”中,初枝失去了丈夫的忠和儿子的孝,信代失去了爱与温存,阿治失去了尊严和为人父的机会,亚纪和祥太失去了存在感,由美失去了安全感。
只有“旧家”的破碎才能让失去的情感重获新生,于是,我们在“新家”里看到一个奇特的现象——找不到“新家”真正的一家之主,一切又都整齐划一,特别是大事上(超市盗窃)。这正是理想型家庭星座的基础,它有一个称呼叫——民主家庭。成员之间彼此尊重,各司其职,相互合作。
柴田家的老房子遗落于东京的现代住宅中,几乎被淹没,然而,它内部的家庭星座却是最先进的民主合作结构,这是导演是枝裕和的巧妙设计,为观众提供了无限的思考讨论空间。
在家庭星座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这是柴田家全体成员建设“新家”内心所需达成的共识。于是,在这个没有任何血亲关系的家庭中,我们见到的是社会角色之外家庭之内的温和幽默的父亲、朴实坚强的母亲、慈祥倔强的奶奶、青春开朗的小姨、坦诚善良的哥哥、暖心可爱的妹妹。
这也许是他们的本性纯良,但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努力的“向善”,正是由于他们在各自家庭饱受的苦痛所酿出的“善果”,他们理想中的家庭应当如此,于是他们要通过努力使自己成为理想家庭中的完美一员。
阿治和信代——夫妻与父母
“前史”中,小偷阿治喜欢上了酒吧女信代,二人私会被信代老公发现,阿治为长期受丈夫施暴的信代出头,误杀对方,以防卫过当遭受两年的牢狱之灾,留下前科。两人就这样生活在一起,信代没有生育能力。扮演这种社会角色的人,怎么可以为人父母呢?
然而,电影中的柴田家夫妇,对外却都为了家庭在外辛辛苦苦的劳作,阿治高空作业还受了伤,信代更是遭受竞争者的威胁而被迫辞职。
最重要的是他们对内的表现,都在努力尽着父母应尽责任和义务——无条件地保护着爱着家人。他们将初枝视为母亲,孝敬她,忍受初枝的不良生活习惯,即便对初枝的“谎话和大话”时常嘲笑,也是趁着身边再无他人时“眉来眼去”地嘀咕几句罢了,更像儿子儿媳背地里开老人的玩笑。
对待亚纪,虽然信代也劝过她参与 “小偷”行动中,也是说说就算了。对能够养活自己的亚纪,夫妻俩从不过多干涉,也没有让她交生活费(这可视为对亚纪通过JK Refle赚取生活自给自足的尊严的保护)。当得知亚纪爱慕从事JK Refle(打扮成高中女生为客人提供聊天等陪伴服务的职业)服务的客人“四号先生”后,信代用自己和阿治的的“情史”鼓励亚纪勇敢去爱,让亚纪在这个家庭中获得了存在感和独立空间。
阿治对祥太视如己出,积极努力地扮演着“无所不能”的父亲角色。祥太不开心时,他懂祥太的心思,祥太离家后,他知道祥太的“藏身处”,他把仅有的特长(偷盗)教给祥太,陪祥太钓鱼,连祥太偷瞄穿泳装的亚纪也被他及时捕捉到,并进行“性教育”,打消祥太的成长性焦虑,平时还给孩子变戏法,听孩子读书等等。在社会把男人从无数个家庭里抽走,母亲们抱怨“父亲去哪儿了”,育儿专家们警告家庭中普遍父爱缺席时,阿治应该就是硕果仅存的全优老爸了。
信代的母亲角色则在与由美的关系上散发母性之光,二人关系欲扬先抑。起初,她反对阿治捡回由美,理由是会在生活和法律上连累大家,然而当她和阿治归还由美时,在窗外听到由美的生母喊出“我也不想生出这个孩子”的话,她决心抚养由美。信代正是感同身受由美被父母嫌弃的遭遇,才会如此坚定的,这里就是一个人痛苦的家庭经历起到的积极作用。
生母的虐待在由美心里留下的烙印因为年幼还不算十分深重,却在手臂上留下无法抹去的烫伤。前面说,信代通过让由美抚摸自己伤疤的方式,让这种体肤之伤从心中拂去,并通过换发型和烧旧衣服的方式,让由美与过去告别,走进温暖安全的柴田家庭。
信代和祥太有一场对手戏,二人在街头喝着波子汽水回家,卖可乐饼的商贩叫信代这位“”给孩子买一个可乐饼,信代开心地笑着,祥太问信代是不是很喜欢“妈妈”的角色,信代承认,反问祥太有没有叫阿治“爸爸”,祥太不好意思地说还没有。阿治非常希望祥太能叫自己一声爸爸,祥太直到电影最后一个镜头才无声地叫出“爸爸”两个字,成为电影最感人的镜头之一,然而这两字恐怕已在心里叫过无数遍了吧。
“生了孩子的就算是母亲吗?”这是信代的疑问,阿治和信代给出另一个答案,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父母,这世上也存在着。
电影中的阿治和信代从没在家人面前吵架拌嘴,亚纪问过阿治,两人是如何连接在一起的?阿治拍拍胸脯,指向心脏说,通过“这里”。
家庭中的父母是整个家庭关系的中心枢纽,对家庭星座的建构起到核心作用,阿治和信代对待家人的用心和对待彼此的温和,为整个家庭星座提供了稳固的支撑!这与亚纪、祥太和由美的生父生母产生巨大的对比,也远远超越初枝的儿子儿媳,阿治和信代在家庭中的核心作用不是来源于“权威”而是“真心”,所以祥太那句无声的“爸爸”才会力若千钧。
祥太与由美——兄妹
每一个家庭新成员的出现,都会让家庭星座产生变化,由美到来之前,五口之家里祥太最小。老幺大都是全家人最宝贝的,可爱又可怜的由美瞬间俘获了大家的视线和关爱。老幺的位置被由美自然占领,对祥太影响最大。祥太的反应也很强烈,他向爸爸宣泄不满,用离家的方式表明立场,这都是家庭星座改变时十分正常的反应,关键在于他和父母如何应对这种改变。这时,如果父母责备祥太不懂事而偏向由美的话,家庭星座就会动摇,遭受破坏(不幸的是,很多现实家庭中就是这种情况)。
亚纪的生父生母就是反例,亚纪是长女,三口之家本来和谐,然而二女儿纱香的出生,改变了家庭的命运。当一个家庭中出现两个孩子,他们之间会建立天然的“竞争关系”,父母是他们争夺家庭位置的对象。
如果父母不能将二人的竞争关系转化为合作关系,这种竞争通常都会给两个孩子同时带来伤害。竞争中的获胜方努力的很辛苦,将取悦父母看作“成功”,同时会变得自私好强。失败方会如家人所愿,走向另一个极端,自我放弃,既然做不到你们眼中的“好”,那就索性“坏”得彻底。亚纪从家庭出走,辍学去风俗店打工,都源自父母对妹妹纱香的偏爱及对自己的不满嫌弃,亚纪就是失败方。她才会一眼看出“四号先生”的手伤是因自残造成的,因为她也经历过。
回到祥太与由美的关系,就是“竞争”向“合作”的转化。一是因为阿治温和的处理方式,他让祥太行动时带着妹妹,让哥哥帮助妹妹在家庭中找到存在感,让她觉得自己有用。阿治的做法让祥太感受到自己家庭位置被充分肯定,也为祥太增添了情感的“羁绊”;二是由美对祥太的依赖感,她在祥太因不满自己的受宠而离家时,选择默默在门口等待他回来,这使二人的矛盾不再激化,同时也侧面看出由美在“旧家”遭受过的创伤(习惯于等待别人的发落)。当哥哥祥太接受了妹妹由美,合作关系为二人的情感升温,由美成为祥太幸福的“跟屁虫”,形影不离。 六人曝光也与兄妹情息息相关,超市里祥太是为了阻止由美偷东西才主动暴露被捉的。祥太教会由美偷,又在道德意识苏醒后阻断由美去偷,为此不惜牺牲自己,这反映出家庭星座的不可撼动之力。
解体的必然要“归罪”,就“归罪”于作为“上帝”的导演是枝裕和,他给了这个家庭一个必然解体的设定——小偷家族。观众应该在电影开始前就做好这样的准备,迎接“sad ending”的准备。
然而,解体并不是电影的尾声,而是六位家庭成员的新生,以“解体”的方式把心紧紧连在一起。因为最终的“解体”,他们得以真面目视彼此:
初枝在海边眺望五位家人,用敬语无声地说出“感谢你们”,带着海浪的轻吻与花火的灿烂心满意足地离开人世,不再孤独;
亚纪重回旧屋祭奠这段小偷家族的岁月,确信真情;
阿治在临时住屋留宿祥太,重拾希望;
祥太走上正常少年生活,唤出心声;
信代以刑赎罪劝说阿治放手祥太,实现大爱;
由美虽然没能被解救出原生家庭,但是阳台的自言自语与张望,一定是六口之家为她建起的安全网。
既然是电影,我们也要从故事中走出来,不要“归罪”于是枝裕和,而要“归功”于是枝裕和,他让一种美好的假设得以证明成立,他让我们直面影片角色命运之时反观自己,是不是也可以为自己的家庭做些什么,找回正确的家庭星座位置。
家人如此重要,会爱更加重要。
当我们看完电影,走出影院,独自回味时,我们也可以想想自己的家庭星座。问自己几个小问题:
我的家庭是民主合作型的吗?
我在家庭星座中的位置理想吗?
我怎样的努力才能改善我的家庭星座?
如果你的确力有不逮,记得带着家人一起去看这部“教科书”般的电影。
很多年没看日本电影了,记得上一次看的是《日本沉没》,听说《小偷家族》反响不错,特意去观看了,觉得整个影片很细腻,对生命的抛弃和生存的尊重表达是影片的主线,揭示了当代日本底层人民生活的一个侧面,虽然不那么轰轰烈烈,但是更能刻画入心。
小偷家族中生活是他们“偷”来的,家人也是他们“偷”来的,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每个人都有额外的社会支系网络,而所有的网络又得以来共同维持这个家
主要就是所有东西都是偷来的,包括家人
一种非血缘而原始的使用公有资料靠彼此相互依存的另一种家庭组建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