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不愿扬尘遮蔽的心,永远不会有真正安静的时候,只要它还在蹦跳着,必泵压血液,谱写生命的律音。要么是黄河浪涛,要么是信天卷云,要么是林间鸟唱,要么是月下风吟,激越、闲悠、欢快、萧瑟,以及更加细微的、无以言表的察觉,心,不甘尘封的心,都有弄出点儿声响的欲望。人类生存的所有意义,正是被这点儿弥足珍贵的东西支撑着,失去了它,也就不见唐诗宋词,不见横空“雷雨”,没有江南绿柳窈窕,没有北国寒树苍茫。
正因如此,人们并没有满足贝多芬《第九乐章》汇聚莱茵河碧水,浇灌焦渴的心田,发出了人类博爱召唤的伟大成就,随着时代前行的脚步,把爵士摇滚演凑的地动山摇;阿炳用一曲《二泉映月》把人间凄美描写得淋漓尽致,堪称一代大师。但是他的正襟危坐和蓝布长衫,终究没有能为女子十二乐坊设下程式藩篱。她们腰挂胡琴,在张臂推弓中扭动腰枝,不时张扬出她们迷人的肚脐。尽管有装扮不合民典的指斥,她们已经把天籁之音和青春气息播撒于纽约街头;宇宙飞船载着地球音乐,遨游太空,企望在外星球寻求对人间韵律的同一种理解;厨房里的锅碗瓢盆甚至萝卜白菜,用特有的心律去敲击扭擦,居然也是一段别样的欢歌。
声音能感染甚或改变很多东西。一段美妙的声音甚至能促使生命细胞裂变从而促进生命成长。今天,人们煞有介事地“对牛弹琴”,用音律调养飞禽走兽,已经少有人怀疑那不过是犯傻,是无用劳动。胎儿在母腹中孕育即敏感于腹外爱的声音,准妈妈们无一不推崇胎教,让行将诞生的孩儿提前感受诗的激越,歌的欢快,甚至复读机外语的跌宕,运动场纵情的喝彩。如果据此推断人类是靠了声响音律而启聪的,人类是先有了音乐舞蹈,尔后才激发出文字以至今天漫天飞扬的报刊杂志,相信这样的论调一定会取得许多人的赞同,且不容易被令人信服地驳倒。
发出声音的欲望,是人所有欲望中最积极的成分。所以,我们理当百倍地重视声音,并且细加呵护,宽以吸纳,放手鼓舞,谨慎扼杀。正是布谷鸟的高天啼鸣,引来了田野霏雾中那段湿润的秧歌,展现在人们眼前的那幅劳作的图画才显得更加生气勃勃;正是炼钢炉的烈火呼啸,串起了高炉工那率直的大嗓门儿,熔化了采自岩层的坚石,钢花飞溅的班驳陆离才格外地赏心悦目;也正是“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的振臂一呼,捆绑中华民族的千年锁链被砸碎了,才有了万里江山的崭新容颜。
如今,共和国早已生成广纳百川的胸襟,“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和人民民主的机理,始终不断地疏浚着发自不同层面的声音渠道。于是才有了人们发出声音的余地和书写从磅礴檄文到“四言八句”的一千个理由。生逢盛世,所有的心都在不停地跳动着。阳光融融,风雨萧萧,江山多娇,月圆花好,大自然有那么多迷人的万千景象;英雄志远,君子气豪,娇妻颦笑,乳儿撒娇,人世间的真善美无时不在感动心潮;贼子忤逆,歹人不肖,纸醉金迷,盗欲淫权,世俗里阴阳间总也免不了鬼哭狼嚎。这一切,因你的激情而讴歌,因你的感动而颂扬,因你的睿智而辨析,因你的正气而抨击,才丰富了这世界上的万千文章。
然而,大千世界里的万千文章虽绵延不绝,固然各有自己的表现形式和特点,但称得上好文的,无不是对真的描写、善的赞叹、美的颂扬;无不是发自心底的声音,用己心感动人心;无不是尊重声音、袒露心声,并由此生成的文章情结而悄然催熟的果实。人说写文章要讲究艺术,其实文章最上乘的艺术,是对人类心声的完美挖掘和真实表现。心声是所有文章、音乐、绘画、舞蹈甚至居家过日子的灵魂。如果都注意从追求心声的理解认同出发,我们的文章会更精彩,我们的世界会更美好。
自古以来,文章情结人皆有之,哪怕是文盲亦是如此。因不少文盲对语言的理解往往超过许多文人雅士,许多普通人的心里,装着更加纯粹的东西。正是籍于这种普遍的文章情结,旧时的说书人才谋得了维系生计的饭碗。更有意思的是,那时被称为艺人的说书人,有许多不识字。现代人的文章情结,比过去的说书人用说与听的方式作心迹的交流更加浓厚、活跃,表现的场所更多。譬如在网上,人们可以随意起一个自以为是的网名,对社会上的事情头如何足如何地发一通“高见”,也不乏弄粗而破口大骂的,毕竟在发出声音欲望的基础上,发出了自己的心声,大多把自己的文章情结表现于对与错、是与非、愿意与不愿意的感慨之中,这不能说不是时代的一大进步。
今天这世界上最时髦、最硬气的字眼是“人权”二字。而人的文章情结是人权中最客观、最不易支配的东西,这种东西是强捂好还是发掘好,仁者与智者有不同的选择,相信大仁大智者、真正的强者的选择是发掘。尽管现实中对待声音、心声、文章情结的轻慢行径路途便是,但人首先是社会人,作为社会人必须明白个人欲望与人权与自己的文章情结之间的联系与区别,如果你欲发出的声音、你的心声是不合理的,是粗糙的,最好不要拿到太阳底下晒。如果将人的言行举止用笔墨记载,系于文章情结之中,你的声音、你的心声、你的文章要么为自己镂石,要么为他人刻碑。正所谓“是非荣辱谁裁度?落笔萧瑟语成碑”呢!
蝈蝈在嚯霍的叫
知了